丢掉。
这两个字像一把尖刀狠狠穿刺过苏甜的心, 林现用她从未看到过的冷漠一面,血淋淋地宣布着两人关系的告结。
她僵僵地收回手,将钢笔攥在手心里, 带着狼狈离开这里。
身后仿佛有吃人的野兽在追赶她,她加快脚步, 终于在进了病房的一瞬间, 卸下了自己拉起的警戒。
她怎么忘了,林现有洁癖,别人碰过的东西他是不会要的。
在很久之前, 她是例外。
然而现在, 林现把她除名了,她不再享有他心里的那一席之地。
她终究如愿以偿,林现放过她了,这不就是她想要的吗。
他不再挽留她,如果爸爸不是恰好在这家医院, 他甚至连一句话都不愿和她说。
鼻尖有些发酸, 她贴着墙壁,脱力地依靠这一堵墙, 视线碰上迷惑的父亲, 她迅速收起自己对过去的沉湎,走过去握住了他干燥的手,“爸, 一会宇松来看你, 明天的订婚仪式, 场地特别漂亮。”
她说着说着哽咽住了, 像所有即将离开父亲怀抱的小孩, 低声啜泣起来。
苏以诚也感受到了她的悲伤, 自知这次凶多吉少的他,最放不下心的就是苏甜。
苏立在美国从零开始打拼,如今已经站稳脚跟,虽比不上曾经在国内的风光,但也有了稳扎稳打的根基,可以让他们一家过上足够好的生活。
苏甜总归是女孩,父女之间本就比不上和儿子亲近,何况这些年苏甜多了很多秘密。
他眯起眼睛,仔细回想,似乎是在她十八岁那年开始,他离开了国内,苏甜的脸上就经常会出现患得患失的神情,有时坐在一边,宁愿安安分分发呆,也不像小时候那样看到什么都新鲜了。
成长的代价是很痛的,从牙牙学语到看淡一切,父母始终无法陪孩子走完全程。
他伸出手,擦去苏甜脸上的一点眼泪,笑着说:“宝宝,开心点,你这样让爸爸怎么放心得下……”
“是。”苏甜红着眼睛笑开,“爸,我会好好的。”
默认铃音急声响起,她指指电话,“我出去接个电话。”
正好母亲来了,手里拎着中午要吃的饭。
老两口数十年如一日的亲密,苏甜走到门外,回头看着母亲向父亲撒娇的小女孩模样,心里更酸。
电话是王宇松打来的,她接通,那边立即传来王宇松抱歉的声音。
“小甜,我烟瘾犯了,等下就过去啊,你等等我,别着急。这破医院吸烟处都满了,我半天才找到天台……”
王宇松无比尊重苏甜,别的不说,就冲苏甜愿意帮他应付父母的催婚,就够他感激一辈子。
他扯开领带,看到天台的边墙上放着的一个烟灰缸,眼神一亮,点燃一颗烟。
住院部高达十几层,他往下看了一眼,腿就开始发软,干脆背过身去,靠着墙沿呼出烟气。
天台空旷而寂静,电力装备不断发出噪音,他听到一道突兀的推门声,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
看到走过来的人,他吃惊地张大了嘴,夹着香烟的手颤了一下,指向那个人。
林现……
林现的头发……
王宇松灭掉烟,震惊地盯着神色如常的林现。
林现刚从办公室出来,白大衣解开了扣子,里面的白色长袖和长裤衬得他皮肤更加苍白,天台的风大,一阵吹来,他的衣摆就被鼓出一个弧度,露出一双修长笔直的腿。
他是整个得远都出名的校草,八年过去,依旧美得令人惊心动魄,王宇松一个男人看了都无法移开眼的程度。
但是。
王宇松对林现印象深刻,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林现以前是什么发色。
根据他对医院规定的浅薄了解,医生和护士是不允许染发的。
这是林现天生的发色?
林现垂着眼帘,一口一口地吸着烟,模糊了他立体清晰的侧颜,头发不算精致,有被手术帽压过的痕迹,凌乱的发丝在阳光下闪耀着银灰色的冷淡光泽。
更有一些,是纯白的,尾端却是染过的纯黑。
林现的烟瘾似乎很大,转眼已经灭掉三颗,双肘压在墙沿上,清瘦的腕骨并在一起支撑住额头,王宇松看不到他的表情,或者说他就没有什么表情,双眼失神地望着下面的车水马龙。
在他拿出第四颗烟的时候,王宇松看了眼表,下楼去了苏以诚的病房。
路过那块公示栏的时候,他顿住,皱着眉看向照片墙上的林现。
他总算想起来了——林现原本是黑发,又浓又密。
古怪。
王宇松眼珠子动了动,犹豫不定地走向门口傻站的苏甜。
“小甜。”王宇松盯着苏甜,“是不是学医很费心思,你看你,皮肤都变差了。”
苏甜被他问的一头雾水,“是啊,快考试的时候每天k书到后半夜,头发大把大把的掉。”
“哦,那我知道了。”王宇松点点头。
怪不得林现头发全白了,苏甜一个学渣尚且秃头,那么年纪轻轻能成为主治医师的林现,想必付出的心血更多,会白头也不稀奇了。
劝人学医,天打雷劈,王宇松在心里狠狠唾弃那个劝苏甜学医的人,“谁让你报的医学专业,好好一个小姑娘蹉跎成这样。”
头发缺乏打理,干枯毛躁,嫩嘟嘟的皮肤也开始暗沉,人还瘦了那么多。
前几天见到苏甜的时候,他差点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苏甜下意识地回避着那个名字,顾左右而言他,“年纪上去了啊,谁还能和十八岁比……进去,见见我爸。”
苏甜推着他的后背怼他进去,丑女婿见老泰山,一向吊儿郎当的王宇松也拘谨起来,苏以诚每说一句话,他就嗯嗯啊啊地应和着,给足“岳父”颜面。
苏以诚越看王宇松越喜欢,“啊,真好看啊这孩子,就是缺乏点阳刚之气。”
王宇松如临大敌,对着苏甜挤眉弄眼,苏甜忙替他遮掩,“爸,现在不流行国字脸大浓眉了,我们这一代喜欢唇红齿白的。”
苏以诚迷茫,那呆萌的表情十足遗传给了苏甜,“是吗?”
“嗯嗯,爸妈,我们先走了,明天订婚仪式要早起,哥晚上也到了,我还要去接他,再见再见!”
苏甜拉着王宇松的手落荒而逃,“你说,我爸没发现吧?”
王宇松也相当尴尬,他到底和直男不一样,身上有些阴柔气,“我也不知道,要不,明天我化个浓眉出席?”
“算了算了。”苏甜沉了口气,她不知道哪里不舒服,总之憋得慌。
她看着那些穿白大褂的医生就难以喘息,她总能通过那些人捕捉到林现的影子。
“订婚和大舅哥的事交给我,你去多陪陪你爸吧。”
“不了。”苏甜团起脸,心烦意乱,“又不是见不到了。”
“但……”王宇松想到了什么,又闭上了嘴。
苏甜是学医的,会比他更清楚苏父现在的状况,他何必去戳她的心窝子。
她看着坚强,其实胆小如鼠,单凭当年林现那件事就能看出来一二。
分手就分手,闹那么难看的却不常有,听说林现那一年进了几次医院,而苏甜就像鸵鸟一样不闻不问,将联系方式全部换掉,谁也找不到她。
当然,在英国的咖啡厅看到打零工的苏甜大千金,那是后来的事情了。
订婚宴如期举行,王宇松和苏甜亲密地挽着手,装出恩爱的样子。
在苏家人眼里,王宇松是痴情等待苏甜八年之久的情种,在王家人眼里,苏甜是两小无猜的青梅,两家人坐在一桌,都对自家儿女的眼光感到欣慰。
苏爸坐着轮椅,身体虽然虚弱,却也强打起精神和王家二老聊天,苏立在一边看着妹妹,越看越不对劲。
苏甜就像个敬业的演员,努力表现自己的激动,但眼里毫无期待,反而盯着某一桌坐着的男人发呆。
苏甜愣住,“王宇松,你为什么请你男朋友过来?”
王宇松的指尖指向门口一身白的荷兰混血,“那你解释解释,你为什么请你前男友?”
苏甜脑瓜子嗡嗡的,预感非常不妙。
她没有请林现,她爸和林现也不熟,不可能给他发帖子的!
昨天还跟她说这“丢掉”的男人,今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紧张得手心发汗,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看过去,林现已经不在了。
……走错了?
“有请我们今天订婚宴的两位主角,苏甜女士和王宇松先生!”司仪开麦,调皮地解释,“把女主人的名字放在前面,是王宇松先生特地嘱咐过的,他说,以后他什么都听老婆的。”
现场起哄一片,苏甜心虚地拽了拽王宇松,头皮发麻,“你搞这些幺蛾子干什么……”
王宇松同样不解,“我没有!”
眼看男友杀人的目光射过来,王宇松腿都软了,奈何这是他和苏甜的订婚宴,他只能回去再跪搓衣板。
司仪情绪高昂,就好像娶了苏家千金的人是他,不是王宇松,“王先生和苏小姐自小相识,一起爬过树,一起尿过炕,两人还一起抚育了一只小狗,如今已经九岁,终于,他们的爱情也开花结果了,请看大屏幕,让我们一起见证两位新人成长和相知相爱的二十年!”
王宇松已经石化了,“这都、这都谁弄的,我根本没给婚庆公司照片啊……”
苏甜五岁穿小裙子按着王宇松打的照片一出,所有人都哄笑出声,紧接着是两个粉嫩嫩的小团子玩泥巴的场景,看样子,苏甜是爸爸,王宇松是妈妈。
“毁灭吧……”苏甜捂脸。
始作俑者苏立眼神闪烁,不错,太浪漫了,谁能想到当年的一对小朋友今天就要订婚了呢?这可是他珍藏多年的宝贵照片。
宝宝一定很感动。
苏立含笑看向父母,果然,看到儿时的妹妹,苏父露出了不舍的神情。
苏以诚眼里有泪,对王家人道:“宇松是个好孩子,我死也能合眼了……”
一张张照片,清晰地展示了两个天真的孩子的成长,他们个头变高了,男孩子愈发清秀,女孩可爱异常,最后一张照片,是他们两个抱着还是奶狗的黄豆的合照。
“好,回忆到此为止,今后的记忆,要两位新人共同创造了……”司仪背对着屏幕,满眼羡艳,“说实话,我主持过这么多婚礼,从未见过……”
场内响起一片一片的倒抽冷气声,所有人的表情都变了,司仪困惑地回过头,瞳孔急剧缩起。
本该结束的幻灯片还在播放,全部都是王宇松和另一个男人的亲密照……
“关掉,关掉!”司仪大喊!
那个男人就在当场,当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王宇松慌张地松开了苏甜的手,奔向自己真正的爱人。
“胡闹!”苏以诚气得拍大腿,“王宇松,你……”
现场乱成一片,每个人都带着不同的表情,或疑问,或鄙夷,或难堪,苏甜看向嘴唇气得青紫的父亲,惊愕的哥哥,护住爱人的王宇松,以及哭泣的王家人,突然出声。
“继续。”她淡定地抬起下巴,示意司仪继续,“他们俩已经结束了,我不在乎。”
“苏甜,你给我过来!”苏立怒吼,“别气爸了,咱们走!”
本应风光无限的订婚宴,彻彻底底让两家人沦为京城的笑柄,苏立恨得牙痒痒,推着父亲的轮椅走向苏甜,一把拽过她,“我就觉得你不对劲,苏甜,你敢撒这种谎,我把你惯坏了,是不是?!”
苏甜闷声跟着哥哥和父母回到医院,一到病房,苏父的呼吸就急转直下,失去了意识。
看着瞳孔扩散开的父亲,苏甜咬着牙忍住不哭,跑向医生的办公室。
今天是周六,只有两个值班医生,她看到了坐在桌前的林现,他戴着手术帽,不冷不热地看着她。
泪珠顺着脸颊滑落,苏甜抓住门框,低哑的声音充满无力感,“林大夫……抢救。”
林现站起,对一旁的实习生道:“过来。”
带着茶叶清香的唇齿气息似乎隔着空气递到她的面前,她屏住气息,怔怔看着林现,绝望地闭上了眼。
原本应在三天后由刘主任负责的手术,由于苏以诚的突然病发而提前到今日,主刀医生换成了不熟悉苏以诚的林现,手术难度也在成倍增长。
手术室外,苏立紧紧抱着崩溃的苏甜,一言不发。
手术室内,林现仔仔细细洗刷着自己的指甲,面色平静,直到戴上无菌橡胶手套,他才呼出那口郁结的气息。
冷白的灯光打在衰败的老人身体上,林现用自己的视线扫过苏以诚的脸,忽然俯身,低声道:“抱歉。”
“但她必须欠我一个人情,不是吗?”
他浅浅笑开,直起身体,身姿挺拔如松,手心向上,声音逐渐冷却。
“开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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