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叶采橙从未像现在这样,对自己包裹在校服下的肥胖身躯,感到如此的难堪,羞耻。
她捏着衣角,想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却在憋了几秒后,还是克制不住的僵了脸。
她可以忍受表姐对她的无端嘲笑,却无法不在意在周弋面前被人这样取笑。
年少时总会有那么一个人,你会在意自己在他面前的一举一动,在意自己在他心中的印象评价,就算只能躲在角落里偷偷仰望,也会时不时幻想着,自己以后一定能变得漂亮且优秀,期盼在下一个转角,能自信大方的和他偶遇。
可这一切幻想都没可能了。
周弋竟然会是她的同桌,他会怎么看自己,会觉得和自己坐委屈吗?
难怪自己进班时全班同学会那样诧异,他们是不是在想,这样一个普通的女生,竟然会跑去和他们的“周神”坐。
简直就是不自量力。
见叶采橙表情都皱在一起,徐晶晶豁然起身,把几个男生往后一拂,“都让开让开,现在叶采橙才是周弋的正牌同桌,想跟周弋坐,等着吧。”
总算能把先前那点不爽发泄出来了。
平心而论,他还是挺佩服叶采橙的。
没别的,实在是因为跟周弋坐太需要勇气了,就小学和周弋同桌那会,经常有人过来把他座位占得严严实实的,情书、吃的喝的能装一抽屉,塞不了就往他抽屉里塞,再要不就是来问问题和侃大山的,偏偏那样小的年纪,周弋还真能做到什么话题都能聊上几句。
附中这帮人还是不懂周弋,叶采橙明明是勇气可嘉。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这时,也不知道谁喊了句“老尚要来了”,一群人作鸟兽散,临走前还有女生不死心的指着周弋的水杯,问要不要打水,被周弋无声拒绝。
叶采橙缓缓坐下,那个燥热午后的逆光少年,那个昏黄夜灯下的寡淡少年,那个说“我同桌”的冷痞少年,渐渐汇成同一张面孔,眼下就在她身边。
这堪比中千万彩票的概率,发生了。
周弋见她从坐下来就开始发怔,觉得有点好笑:“不认识我了?”
刚刚他可是一眼就认出她来了,找他问路时挺大胆,现在安静得跟个鹌鹑似的。
而且这鹌鹑眼见着越来越红,初升的阳光照射进来,像是给这鹌鹑脸上细软的绒毛镀上了一层金粉似的。
还不说话。
他曲指叩她桌面。
叶采橙回过神来,抿抿唇,对他说:“要不你坐外面吧。”
“有规定一定得男生坐外面,女生坐里面吗?”
叶采橙:“……好像没有。”
“那不就得了。”周弋从抽屉里拿出英语书,第一节课是班主任尚平的课,他说:“所以为什么要有愧疚感?”
被人如此敏锐地捕捉到心理活动,还是众多人眼中的“周神”,叶采橙完全不知道下一句该回什么。
幸好尚平已经握着保温杯走进来了,她小小声辩解了句“没有”,双目一错不错地盯着讲台,借以掩盖内心的兵荒马乱。
老尚扫了眼乱哄哄地教室,将杯子往讲台上重重一搁,声音浑厚,力量十足:“一个个还没收心呢?”
老尚这人脸很黑,字面意义上的黑,偏偏穿了件白色polo衫,被polo衫盖着的肚子隐隐能看出啤酒肚的形状。他从讲台中心走下,手臂垂在身前双手交叠,也不知道是为了掩饰他的啤酒肚,还是觉得这样很绅士。
莫名给人一种粗犷圆润中又透着股绅士的分裂感。
“这是在gentleman和roug间自如切换啊。”
徐晶晶小声嘀咕了句,惹得周围一小圈人闷闷的哄笑起来。
尚平直接刀了个眼神过去:“我们有些同学啊,到现在还没认清现实,以为考上解高就万事大吉,就可以躺平过三年了是吧?实话说,解高去三本也不是没可能,所以从现在开始,都给我把心提起来!”
一早上接连处理几件事,原本定好的排座时间也被耽搁了,现在看这帮学生在那散漫的瞎坐,真是一届不如一届,必须给他们紧紧神。
说到最后,尚平一锤定音:“期中考试后按成绩重新排坐,爱学的坐前边,不想学的后边去。”
叶采橙登时挺直了背,周弋瞥了眼,懒懒靠回椅背,从抽屉里掏了本书看。
不得不说,和周弋这样的人同桌,是叶采橙从未有过的体验。
他和自己太不一样了,不爱记笔记,作业却写得很快,原本只是附中那帮人“周神周神”地喊他,没几天就演变成全班人都这样叫他,因为他的作业每次都写得又好又快,非常适合——
抄。
他对此也不怎么在意,有人借作业他就给了,有人来问问题他顺手答了,用赵思夏的话说就是,人看上去又拽又痞的,没想到真接触下来还挺随和。
加上少年个高腿长跟衣架子似的,将一身普通蓝白校服撑得利落又挺拔,还经常和徐晶晶去打球,有时叶采橙走在路上都能听见有女生脸红又兴奋地讨论他,说五班的周弋就是解高新校区的校草,无人能敌。
这样的听话多了,有次赵思夏邀请叶采橙一起去北边上厕所时,对她悄悄说:“那她们是没见过周弋小时候,可好玩了。”
叶采橙已经知道她还有徐晶晶都是周弋的同学,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抠着掌心,佯装不经意问:“那周弋小时候是什么样的啊?”
赵思夏从坑里出来,把位置让给叶采橙,“老神在在,跟个小大人似的。”
“哪像现在,装逼过头了啊。”
叶采橙没忍住笑了起来,赵思夏吐槽起人来毫不嘴软,哪怕是周弋,恐怕全校也只有她觉得周弋在装逼。
“完了,”过了会,叶采橙苦着脸抬头,“我忘记带卫生巾了。”
赵思夏:“等着,姐给你去小卖部买个。”
“可是这么一大包东西,待会怎么拿进教室啊?”她们穿的夏天校服只有裤子有两个兜,猛然凸出一大块,一看就知道藏了什么。
“怕什么?知道就知道,还能来抢不成?”
在十几岁的女孩都还有月经羞耻时,赵思夏没有,她把东西买回来,给叶采橙抽了一片,剩下的直接塞自己裤兜里带。
两人出来后,叶采橙警惕得跟个兔子似的,一路都和赵思夏贴很近,不想让人看出来,惹得赵思夏咯咯直笑:“你怎么这么可爱啊小橙子。”
“这哪里可爱了。”叶采橙是真没觉得自己这样可爱。
赵思夏勾住她脖子说:“就是很可爱啊,手指软软的,脸也软软的,性格也软软的,让人好想保护你哦!”
黯淡的眼神渐渐亮了起来,叶采橙在赵思夏眼中,看到了一个被全然肯定的自己,她有着顺而长的眉,明亮的双眼,雪色的皮肤,和红润唇角旁清浅地笑。
两人走进教室,叶采橙一眼就瞧到自己座位上坐了个女生,女生马尾高高竖起,露出半截润白的脖颈,仅仅一个背影都能感觉到这女生仪态是真好。
而她的同桌此刻正靠在椅背上,歪着头,偶尔撩眼对身旁一笑,那女生的马尾就颤得更厉害了。
“你座位被人占了啊。”赵思夏视线停住。
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发生,就这么短短几天,班上大半女生都来过她座位了。叶采橙想,她就该知道,周弋这样鲜衣怒马的天之骄子,身边怎么少得了漂亮女生呢?
她和赵思夏往前走,在距离自己座位半米的位置停下,她扬起一个笑脸对正在说话的两人贴心地说:“你们还要聊啊,那我先去旁边坐会。”说着就要坐到徐晶晶板凳上。
骆清合回头,露出一个抱歉地笑容,又转过身,继续盯着周弋。
刚刚那问题他还没说去不去呢。
周弋目光抬起,漆黑的眸子晃过一点神思,他单手支起下巴,朝那一点头,唇角勾着抹倦痞的淡笑:“我同桌回来了。”
骆清合难以置信地再次回头看了眼叶采橙。
“再说吧。”
听这话语气像是在赶人了。
赵清合顿了几秒,只好站起身,把座位让给周弋这位同桌,咬着唇说:“那你考虑好后告诉我。”
一时间,教室后角落就剩他们两个。
叶采橙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女生最后那句话,你考虑好后告诉我。
是在表白吗?
她偷偷瞥了眼始作俑者,那人单脚离地,撑着板凳往后靠,正在看一本书,修长的指节中露出来的书名好像是……人体……史?
……
怎么会有人在听了女生的表白后,还能若无其事的看这种书?
天神的脑回路还真是跟她这种普通人不一样。
想得太过专注,叶采橙手肘一偏,浑身不觉自己笔袋就要翻落在地,周弋瞟到,眼疾手快地给人接住,却在叶采橙弯腰的一瞬间顿住。
地上滚出一包粉色的,开了封的卫生巾。
叶采橙后悔在这一刻抬头,因为她在周弋漆黑幽深的眼瞳中,看到自己惊愕失色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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