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妙善到了那舞姬处,那人正哭得伤心,其余人见了萧妙善纷纷跪下行礼。
萧妙善坐于上首,视线扫了一圈,回到管事身上,管事连忙上前。
“就没有能替代的了?”萧妙善问。
“回女君,若是再有半个月,那是再能练出来,可是就剩了七天了,领舞如何能轻易被替。”
“嗯,好好安抚,事是出在你这儿,领罚吧,我去想办法,把那谱子拿来我看看。”
管事深深一鞠称是,躬身退了下去。
望着底下跪着的一群鲜妍明媚的女子,萧妙善轻轻敲了敲桌子,若有所思。
“都抬起头来。”
众舞姬都抬起头来,眼睛平视前方,不敢直视萧妙善。
萧妙善嫌这屋子暗不亮堂,还是前面那亭子宽敞些,便站了起来,走出了屋子。
阿密催促着人起来出去。
萧妙善在前面走着,后面是姿态优美容貌美丽的女郎,让人眼前一亮。
谢魏昭自然只能看见萧妙善,他不放心她一个人,还是过来看看情况。
容貌昳丽的少年郎君,身姿笔直挺秀,在前方一旁小道默默等候,见到萧妙善过来,冷漠的神色稍稍柔和些许。
就算极冷漠,还是让人痴迷的。
萧妙善疑惑问道,“你来作什么?”
“我闲着无事来看看。”
萧妙善不禁腹诽道,你是挺闲的。
两人一同走到亭子里落座。
萧妙善坐下时注意到其中一个在这群人中姿色最盛一人倒是偷偷瞄了谢魏昭一眼,少女的心事藏不住。
萧妙善望了谢魏昭一眼,谢魏昭眼神询问,萧妙善却没说什么。
谢魏昭这人就算身体有残缺,单凭那容貌,趋之若鹜的人也不少。
萧妙善伸手遥遥一指,便指到刚才那位女子。
那女郎很快出列,跪下行礼。
“你叫什么?”萧妙善饶有兴趣地问。
“瑶枝。”女郎的声音甜美温柔。
“除了领舞,便是你跳的最好吗?”
“不是。”带了点羞涩。
“哦,那是谁?”
少女将另一名姿色不如她的但也十分秀丽的女子领了出来。
萧妙善看过去,女子身姿更胜一筹,不过面容不及瑶枝。
不知是不是前世的缘故,她对淡雅的美人,便不是十分喜欢了。
“你叫什么?”
“清秋。”
还真是人如其名了。
萧妙善不知怎的看了谢魏昭一眼,谢魏昭不明所以。不过她很快转了回去,看着面前的少女们。
“那你领着她们跳跳我看看吧。”
“这,女君,我。”少女迟疑了。
管事立马催促,“女君下令,还不快去,规矩学到哪去了。
少女们赶忙去换了舞裙,在萧妙善面前排开。
谢魏昭坐下后,手就没停过,阿密和侍女完全插不上手,谢魏昭一直在剥水果,很快就剥完了一盘枇杷,又剥上了核桃,雪梨也被他削好,盘成了一小盘,谢魏昭每天都让人变着法的做对心肺好的吃食让萧妙善吃。
她上次受伤,他害怕她后面留下什么症候,一点也不敢大意。
阿密无奈看了旁边的福宝一眼,福宝见怪不怪,嘴唇蠕动,“看吧,我就说我家郎君疼娘子,你还不信。”
阿密白了福宝一眼。
萧妙善一门心思只在面前的人身上,谢魏昭递过来什么,她就顺手拿起什么吃。
前面的少女们都露出惊讶又艳羡的目光她们没想到看起来冷漠的郎君竟会对自己的妻子如此温柔。
萧妙善察觉少女们眼神有异,反应过来,冷不防呛了一下,谢魏昭忙往她背后顺了几下,萧妙善咳得更厉害了。
好一会儿才止住。
止了咳嗽后,却是再也没动过了,谢魏昭面色如常。
不过刚刚那名叫清秋的女子,眸色一暗。
瑶枝领着人跳了一遍,萧妙善看了看,确是有些地方还不太行,微微蹙了眉。
谢魏昭也看不出什么跳得好不好来,只是萧妙善蹙了眉,便知不合她的意了。
晚上回了屋子,萧妙善已经派人再去寻人,不过时间还是太紧了些。
谢魏昭这时进来,倒说了这领舞滑倒缘由,说这瑶枝、清秋本是最为要好的,清秋深知自己姿色不及瑶枝,倒是在舞技上勤加练习,不过近日这祭舞一事出了些裂隙,清秋本先害得那领舞,最后想嫁祸给瑶枝,在萧妙善走后,倒是拦下谢魏昭告发瑶枝,这些阴暗手段心思,谢魏昭早就看腻,这清秋也算聪明,本来计划也天衣无缝,但最后还是露了馅。
萧妙善听完也没多大反应,一个舞姬罢了,倒是没问重点,就回应了一句,“这两人感情要好,却为何事闹翻?单为了这祭舞?”
说到此,谢魏昭倒是搪塞过去,只说不是什么大事,不用在意。
萧妙善也没再问。
阿密却面色古怪,萧妙善看到了,想等着谢魏昭走了再问。
谢魏昭却杵在一边不动。
萧妙善疑惑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谢魏昭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出了屋子,便去了书房。
“阿密,怎么了。”萧妙善问道。
“女郎,我听说,那两人是因为郎君的缘故,两人都爱慕郎君,那清秋最后被拖下去,还口出狂言,好多人都知道了。”阿密小声地附在萧妙善耳边说道。
萧妙善却轻笑了一声,不像是生气,“是吗。”
没有再说这件事。
“阿密,你说我要去哪找个人来呢?”
“女郎,其实我想,不是有一个现成的吗,就是不知道成不成。”
“哦,是谁?”
萧妙善看向阿密,只见阿密一脸笑意的望着自己。
这能成吗?!
晚上,谢魏昭回来,萧妙善正让人搬了几个箱子翻找东西,她自己也蹲在那里翻。
谢魏昭撩了袍子也蹲下来,问萧妙善在干什么。
萧妙善太专心,没注意突然的声音,被小小吓了一跳,谢魏昭眼疾手快扶住了人。
黑黝黝墨玉般的眸子里全然是她的身影,萧妙善望见自己在他眼里小小的,脸上还有惊恐神情未退的样子。
回过神后,赶忙推开了人。
谢魏昭从善如流退开。
萧妙善抚了抚胸口,轻轻说道,“无事,想找本旧书而已。”
“我吓到你了。”谢魏昭脸上满是愧疚神色。
“没事,是我自己没注意。”萧妙善又转身回去继续找了起来。
谢魏昭见她没时间理他,也不想让自己帮忙,便站了起来,出去了。
他去了厨房,他说过他想给她做吃的,菀娘正在厨房里忙活,见谢魏昭进来,也是惊了一下。
“见过郎君,郎君这是?”
“嬷嬷不必如此多礼,我来是想拜托嬷嬷一件事。”
菀娘疑惑地望向这俊美郎君。
……
等到谢魏昭再回去,萧妙善已经让人把东西收拾好了,看来她已经找到了。
萧妙善正坐着让侍女绞干头发,谢魏昭走到一边,拿起早就煮好的每日他要服用的汤药,一饮而尽,侍女很快过来将药碗收拾了退了下去。
谢魏昭闲着无聊,走到一角书架处,抽了本书出来,回到榻上,半倚着读了起来,他早已沐浴过,墨发披散,倒有了几分恣意风流。
看了半晌,萧妙善的头发还没有擦干,谢魏昭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来,他怕萧妙善头发湿太久,对身体不好。
侍女正小心地绞着头发,突的后面清冷淡漠的声音传来,“下去,我来。”
侍女不敢动作,很快躬身行礼,动作麻利的似逃一般退出了屋子。
帮她绞头发,在她受伤时,是他常做的事情,比侍女还要熟悉几分。
萧妙善只觉这样的行为和姿态太过亲密了些,忙推辞,“不用麻烦您,让侍女来就行。”
“她力气不太够,时间长,拖久了,会着凉。”谢魏昭一边动作一边淡淡回道。
萧妙善不好再说什么,只是背脊略微绷紧了几分。
在萧妙善心里乱糟糟不知在想什么的时候,长发已经绞干了。
谢魏昭见她没有回神的样子,也没有出声,只静静望着镜中的她。
等到萧妙善反应过来,望了眼镜子,只见谢魏昭双目沉沉的望着她,那双漂亮墨玉般的眼,压了太多东西,像一汪深潭,诱人沉沦。
萧妙善只看了一眼,很快便低下了头。
谢魏昭也不再看她,只低低说了一句好了。
萧妙善起身道谢,谢魏昭退开。
两人各自上床上榻,像以往的许多个静默的夜晚。
谢魏昭虽闭了眼,脑海里却浮现的都是萧妙善墨发披散,微微撩开,便是羊脂玉般的隐在纱衣后的肌肤,白皙细腻,还有莹白如玉的耳垂,镜中人黛眉花颜,娇质纤纤,与平时盛装不同的美丽,这样子让他想起在山林逃命的那时。
他很想掰过她的下巴,尝尝她唇的味道。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想,不然便一发不可收拾,不敢翻身,浑浑噩噩了大半夜才终于睡着。
谢魏昭不知道萧妙善想了什么办法,一天天不见人,每日回来,她已早早睡下,他也找不到机会问。
到了那天,萧妙善又是起了个大早,出去了参加社日,主持祭礼的进行。
晚上,便又是谢氏和陈留的几大遗族、邀来的一些士人学子相聚,还有周围村庄的村民,在一处场地搭了台子,围起幕布,同饮同乐,好不热闹。
最后,便是这压轴的祭舞了。
谢魏昭一天不见萧妙善的身影,心下有点担心,面上虽在含笑应付,锐利的眼一边搜寻着,他知道她出城去了,可是不是应该早已回来,同他一起,不是又出了什么危险!
谢魏昭心下一惊,福宝跟着人,如果有事,总会传消息回来,谢魏昭还是不太放心,刚要召人再来问,仪式开始了,他身为主人,不好离席,只好落座。
一群身着黑红裙装,身姿窈窕的少女蹁跹而来,编钟声也随之响起,伴之苍茫庄严女声,“驷玉虬以椉鹥兮,溘埃风余上征
……夕余至乎县圃,是《离骚》。
少女们随着编钟的节奏,利落有力的甩着手中宽大的袍袖,足尖轻点,隐隐暗合编钟节奏,眼尖有见识的人看出,这是几百年前古周王室宫廷之舞《神乐》,只是听闻早已失传,竟不知却在此再能得见,这人轻轻出声,“我曾有缘见过残卷,不曾想竟能见到全舞!”
说完眼中隐隐浮现泪意,周围人听了,无不震惊,瞪大了眼,呼吸放轻,不敢打扰这圣洁庄严的悦神之舞。
不过这舞应是被编舞者作了些改编,与这《离骚》相配。
在座士子无不肃然,口中轻轻跟着吟唱起来。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
吟唱声越来越大,郎君的声音与女郎的声音混合起来,壮哉!美哉!就算一个从未与诗书有过交集的人,见了这幅情景,也不得不被这恢宏壮大,吟唱庄严的场景所震撼,感受到那千百年历史积淀的古朴隽永,文蕴灵秀。
谢魏昭按住心里的震惊,他隐约猜到萧妙善在哪儿了。
舞至中程,台中出现一个小台,一名覆了上半张脸的女子现于台上,少女背对众人,双手执了鼓槌,随着节奏敲击着一面大鼓,少女身着同其他女郎一样的裙装,不过在头上作了区分的装饰,长发披散,距离耳上两寸的两鬓,分别别了黄金凤凰尾羽,风起,衣袍墨发翻飞,宛若九天神女。
不是萧妙善又是谁。
随着少女的敲击,其余女子的舞蹈动作也随之变化,少女放下鼓槌,依旧背对众人,两臂舒展,手指不停变化翻飞动作。
女声正唱到“兮啊——兮啊”
少女下了小台,到了众女中间,领着众人跳了起来,舞蹈变化多姿,令人目不暇接,少女身姿轻盈如燕,轻灵翩然,正如诗云,珠缨炫转星宿摇,花鬘斗薮龙蛇动。
当再唱到“兮啊——兮啊,时。
萧妙善变幻舞姿,其余舞姬散开成圈,随后,都旋转起来,少女们转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快,黑红舞裙翻飞,少女们双臂展开,宛若上古献祭的巫女。
“吾令凤鸟飞腾兮,继之以日夜。”
在这句的吟唱下,萧妙善轻点足尖,旋回后面的小台,甩出手中长袖,击中两边的大鼓,整个人便如翱翔九天的凤凰。
众人情绪越发激昂,重复吟唱:吾令凤鸟飞腾兮,继之以日夜。”
吾令凤鸟飞腾兮,继之以日夜。”
……
久久不能停息。
谢魏昭整个人被定住一般,忘记了言语,忘记了动作,大脑一片空白。
他的视线只能跟随台上耀眼至极的人所动。
萧妙善领着人谢礼后很快退了下去,留下雷鸣般的掌声与喝彩声。
很多老儒生都湿了眼眶,纷纷来和谢氏的人道谢,对刚才的祭舞赞不绝口。
谢峙倒是很满意,脸上堆满了笑意,再转眼一看,谢魏昭早已不见了人影,一猜便知道去了哪儿。
萧妙善退下来,便去了一边的屋子卸妆,眼尾也勾上了艳红凤羽,整个人比平时显得更加魅惑艳丽。
阿密正要帮她脱下衣服,门外却有了动静。
阿密警惕打开门一看。
是谢魏昭。
萧妙善转身一看,料到他会来,没想到他找的这么快,她想他应该不满自己这样抛头露面,来告诫她的吧。
萧妙善眼神示意阿密退下。
谢魏昭慢慢走了进来,眼中充满萧妙善看不懂的亮色,耀眼灼人,似要把人烫化。
萧妙善正欲说话,谢魏昭已走到近前,一把抱住了她,将她抱了起来。
萧妙善不妨他这样的动作,手急忙按在他的肩膀扶稳,谢魏昭笑了起来,笑意生春,月破寒江。
眼里似缀满夜空星子,还有呆愣的她。
谢魏昭抱着萧妙善转起了圈,一直仰头望着她,萧妙善也被这样的眼神摄住,她这样,仿佛是他的全部,谢魏昭口中喃喃,“观音奴,观音奴,观音奴……”仿佛怎么也叫不够似的,一副痴样。
叫的人心都要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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