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吴师傅丢在路边,那早已不经营的煎饼果子摊摇摇晃晃彻底翻掉,刺耳警报声响彻全城。
像是悲鸣。
原本繁华的商业街空无一人,错落有致而高大的建筑物静默地矗立着,再没有了孩童的欢声笑语。
曾经堵得水泄不通的吊桥上,如今只剩下一辆辆汽车飞速行驶。
拓帜绥的边界军事专用机场。
宋皖着和虹霁营的军医一起把车上的担架一台一台放进飞机后,随后也坐进了飞机里。
紧绷的神经稍微缓和,她沉默地望着窗外。
如果四个月前,宋皖着小区楼下最娘娘腔的小卖铺大叔甩着兰花指,泫然欲泣地跑遍全芜澜说。
“你们快跑啦,斯波匀携带新研发出的劳什子怪物马上就快要占领芜澜了啦。”
那大家大概会把他按在地上揍一顿,然后恶狠狠地啐上一口。
“呸,你当这是玄幻小说,我看你像怪物。”
然而战争就是这么来了。
曾经的确传出风声说斯波匀在搞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可没人信。
常规的作战方式,拓帜绥自然是不怕的。
这次不一样。
斯波匀率先选择攻打最靠近海岸的芜澜城。
打着友好往来的旗号,陆续轰炸芜澜其它地区。
还蛮横地任由怪物残忍地屠杀芜澜边缘小村落的村民们,强势进攻,想要攻占芜澜。
这一仗打了三个月。
拓帜绥第一次直面斯波匀的怪物,形势完全一边倒,幸好政府早几日之前便将大部分百姓们送去临近的庆禧城。
只是还有些老人,对这方土地有刻骨的眷恋,不肯离去。
政府说,战士们作战就是为了换他们能够安然无恙,执意留在这里是背离了他们辛苦奋战的初衷。
老人家脾气拗,听不进去,政府劝说无果,也只好作罢。
飞机起飞。
从这里,宋皖着看不见芜澜的建筑物,但她还是直直地盯着芜澜的方向。
哪怕只见远山淡影,她也想看看她的家乡最后一眼。
宋皖着想象着那些长着獠牙丑陋又庞大的怪物,肆意地践踏楼房。
像是鸟类的妖兽喷出烈火,像一条火蛇在那些古老的建筑上吐着芯子。
浓烟笼罩着芜澜,宋皖着的心头涌上无限悲伤。
这是她生活了二十二年的地方,天空如水洗般的净明,云蒸霞蔚。
而现在,一群面目狰狞的怪物正在慢慢摧毁这一切。
最后一眼,她仿佛看见沾满战士鲜血的妖兽将爪牙捅进了留下来的百姓的身体里。
血肉翻起,脊骨生生被扯断,她看见斯波匀人的脸上,张狂又得意的笑容。与他们驯养的怪物一样,都一样可怖。
陆归齐从前线退下,活下来的战士已经不多了,还吊着一口气的被虹霁营一连拿担架扛走。
他们这些情况稍微好点的,直接在军事基地坐飞机赶来了庆禧。
医院里,这一层弥漫着浓郁的消毒水和血腥味混在一起的味道。
陆归齐到一间病房里,挑了个靠窗的位置,无力地靠在床上。
他满脸的灰尘,先不论身上常见的弹伤。修长的手指上全是被怪物撕咬的痕迹,大腿和手臂还有腰间一道道与怪物打斗时留下来的深可见骨的咬伤。
陆归齐强忍着到现在,浓烈的倦意终于袭卷了他,他用力地掐了一把手背。
这种时候不能晕过去。
宋皖着在飞机上小憩过了,到庆禧城的中心医院,她立刻跟随虹霁营二连其他人员给陆归齐所在这层,伤势相对没有飞机上那么重的战士处理伤口。
到处都是缠着白花花绷带的人。
有人的眼睛被洞穿了一个血窟窿,有人的半张脸上撕扯了一大块肉下来。
宋皖着看着国人身上的枪伤和那些咬伤,只觉得心也跟着密密麻麻地疼起来。
宋皖着拿出麻药,帮战士们处理好了伤口,碎发被汗打湿粘在了脸上。
最后一瓶麻药用完了,她活动了下手腕,眼神扫到靠窗的最后一个人。
宋皖着脑子高度紧绷着,没细想,只觉得这个人看上去很眼熟。
她走过去。
陆归齐的样子很狼狈,因为一直忍着伤疼嘴唇被咬出了血,手指蜷起来导致指骨处的伤口又再一次裂开。
挺直的鼻梁上有明显的淤青,睫毛轻轻颤着。
当指尖刚碰到陆归齐,男人立马警觉地张开眼,四目相对的那一刹,两个人都有些错愕。
……
宋皖着第一个冒出的念头。
原来这是太平间吗?
她迟疑地环顾四周。
而病房里战士们的呼痛声和谈笑声却是真实的。
好吧。
是陆归齐。
宋皖着认命地想。
怪只怪某人大难不死。
她欲举头问苍天,何时把这挨千刀的渣男收了去。
老天爷当然听不到她的呐喊。
甚至她还要帮某人疗伤。
宋皖着淡漠地继续手上解开陆归齐军装扣子的动作。
陆归齐没伸手去挡,他抿着唇,扭头看向窗外,一言不发。
陆归齐的衣服与伤口大面积地沾在了一起,宋皖着看着,胸口的钝痛感越发强烈。
“陆归齐。”
心里挣扎一瞬,宋皖着还是没忍住,唤了声他的名字。
面前的人转头,漆黑的双眸望着她。
“嗯。”
顺着宋皖着素白的指头挨着的伤口位置看去,陆归齐果断地回答:“不疼,你直接撕。”
谁担心你疼不疼了?
宋皖着在内心冷笑。
我巴不得你疼死。
想归想,动作依然轻柔仔细得不行。
“你这伤打不了麻药。”宋皖着提醒。
陆归齐见怪不怪,甚至有点漫不经心地嗯了声。
宋皖着开始用大量碘伏浸泡,再慢慢撕开。
即便如此,还是有要掉不掉的血肉连着皮被生生撕下来。
其实这样的治疗不亚于是一场酷刑。
陆归齐咬牙忍着不间断的痛楚。
脸色看上去倒是平静得很。
细看会发现他的手臂止不住地痉挛着,几根青筋凸起。
他无声地喘了一口气。
宋皖着专心处理着伤口。
她低垂着眼,白皙的脸上也蒙上了灰尘,甚至还有几处擦伤。
有些发白的嘴唇抿着一条直线,发尾微卷的长发扎成了利落的高马尾。
她的眉宇之间透着一股坚韧,像是一泓清水。
良久,替陆归齐处理完伤口,两个人头上都出了一层薄汗。
宋皖着收拾好药箱。
没有在这逗留片刻的念头,她准备离开。
陆归齐倏地扣住了她的手腕。
宋皖着心一颤,反头小声警告:“变态行为,我待会和你们岑上校讲,让他抽死你。”
几个营都是安排了指定病房的,陆归齐这件门口标了烨兮营。
宋皖着无奈,想扯开他的手却怕牵动到他的伤口。
过了会儿,她才缓缓道:“你身上还有一些腐肉没清理掉,看你不太痛的样子……”宋皖着笑盈盈地看着陆归齐,语气温柔的不行:“我帮你割掉?”
她翻了翻医药箱:“哎呀,没有麻药了。”
陆归齐头皮发麻,他很想对宋皖着说其实你刚刚也没有用麻药。
但还是很配合地露出惧色。
宋皖着颇有些挑衅地看向陆归齐:“还拽着我干什么?”
“这么久没见了,咱俩叙叙旧呗?”陆归齐仰头,嘴角漾出淡淡的笑。
一时与他从前倚靠在篮球架旁,笑得玩世不恭的样子重合。
宋皖着怔怔,又很快恢复过来。
“我和你有什么好说的?”宋皖着见陆归齐这幅没事人似的样子,也不客气了:“松手。”
“那你帮我拿瓶水行吗?”陆归齐听话地松了手,防止宋皖着拒绝似的,他补充:“动不了了。”
宋皖着简直要被气笑。
哪里来的泼皮无赖。
她到一旁的矿泉水箱里拿了两瓶水,其中一瓶避开伤口递给陆归齐,陆归齐抬手接过水仰头喝起来,几滴水顺着上下滚动的喉结流进衣领里。
即使有空调,仲夏三四点的天气还是使室内有些燥热,烈阳透过茂密的枝桠和窗户细碎洒落。
处理好伤口的战士们睡过去了,还在轻微打着鼾声,夏蝉在不停叫着。
两人毕竟很久没有这么面对面相处了,加上有些事她也实在好奇。
宋皖着还是选择留下来。
她不想因为挪个地这种小事让陆归齐伤口二次破裂,刚打算搬个凳子坐下,陆归齐突然支着床往边上挪。
宋皖着赶忙扶住,皱皱眉头。
“你拿我当易碎物品呢?”陆归齐好笑道。
她的语气不自觉跟着严厉起来:“会牵到伤口的。”
陆归齐不动了。
“好,你别生气。”陆归齐一本正经地道歉。
两人对峙着。
宋皖着叹了口气,终究无奈依着他,坐上病床的空位。
陆归齐轻声问宋皖着能不能借用一下手机备忘录,宋皖着拿手机递给他。
陆归齐开始打字。
“王老师和叔叔阿姨还有宋赐扬他们怎么样?”
见话题正常,于是宋皖着接了下去。
“他们挺好的,几日前来了庆禧。”
她问:“那你奶奶呢?”
陆归齐低垂的眼里闪过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敲字:“也不错,提前被政委安置好了。”
“我记得侯叔也去参军了。”
“死在了桥宁村一战。”
陆归齐顿了顿,还是没有把老师是被一个鸟类怪物生生咬去了头这种血腥场面告诉宋皖着。
宋皖着苦笑道:“以前,我从来没想过身边的人会死在战争里。”
“我小时候也总觉得无论是死亡还是战争都很遥远。”
“怎么从没在队里看到过你?”陆归齐眼里透露出几分困惑。
宋皖着下意识扯谎:“我是最近一个月来队里的,可能错开了吧。”
递还给陆归齐后,她不自觉有些心虚。
倒不可能真那么凑巧没见过,只是后来发生的事情让宋皖着不太想看见陆归齐,几次都躲开了而已。
还有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你这几年,过的怎么样?”陆归齐知道这话可能会招来宋皖着的厌恶,却还是忍不住关切。
手腕有些不稳。
宋皖着握紧手机,看清问话后呼吸险险滞住。
随即,她讽刺地笑笑。
宋皖着性子素来偏温婉,即使入了军事基地,她待旁人依旧是温温和和的。
只是见了陆归齐,火气怎么也止不住。
她将手机锁屏,闭了闭眼,倏地眼睫抬起。
宋皖着没去管陆归齐什么反应,她飞快打字:“没你一切自然好,阳光都明媚不少。”
讲实在的,这话不见得有多少杀伤力。但宋皖着心里憋屈七年了,一心只想刺他。
显然陆归齐并不会被伤害到。
知道她过的不赖就行。
陆归齐无视这话,依旧不依不饶:“你入队以来,受过伤吗?”
“有没有……”她对上陆归齐的眼眸,又道:“和你有关系吗?”
陆归齐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喉间干涩。
“宋皖着。”
陆归齐心里堵的慌。
宋皖着稍稍屏住呼吸,等待陆归齐的回答。
他却没继续反驳下去,眼里一瞬是铺天盖地的绝望。
等不到回答,她索然无味,嗤笑:“算了,好汉不提当年勇,瞎了眼我认栽。”
病房内渐渐开始吵闹起来。
谈笑间爆发的大笑声,伤口疼痛的骂娘声,甚至还有劫后余生的抽泣。
很快有人注意到他们坐在一张病床上。
他们吹起口哨,起哄声一片。
“宋医生,你和陆归齐是情侣啊。”
王叙霄不怕死地大喊。
像是被某个字眼刺痛,宋皖着脸上有几分尴尬,神色再度冷了下来。
能冻死人。
“不要乱讲,你好好养伤。”
说罢她就起身下床,打算离开。宋皖着扭头看向陆归齐,礼貌地冲陆归齐颔首:“正好我也得回去了,看看医院里是怎么安排的。”
“宋皖着。”陆归齐唤住她,莫名连叮嘱她的底气都不足:“你照顾好自己。”
“好。”宋皖着顿了顿:“你也小心。”
见陆归齐依然望着自己,她问:“还有事吗?或者哪里不舒服”
借着他人的吵闹,陆归齐轻声道:“宋皖着,要怎么样你愿意原谅我。”
“原谅?”她细细咀嚼这两个字,近乎是冷冰冰地回答:“我们早就没这个可能了,你不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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