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点班的节奏较快,薄月一开始有些难适应,但也只是一时的,两周后,她已十分享受起班里浓厚的学习氛围。
倒也不是自己多爱学习,只是学霸班里自然而然地会少很多八卦与闲话,很适合她这种喜欢无人在意的性格。
文科班女孩子总是偏多,二十班的男生只有寥寥七八个,但比起其他只有三两个男丁的普通班来说,已经算是不错——在给饮水机换水这一方面。
他们班班主任是个不苟言笑的中年女人,名盛敏红,四十多岁的样子,教英语。授课很精细,很严厉,但平时也有平易近人的一面,来去奔走都流露着一颗为了学生的赤诚之心,因此深受学生尊敬喜爱。
为江霖不上晚自习的事,她前后找了他三次,每回除了“家里原因”几个字,什么都问不出来。给他家庭联系表上的两个号码打电话,也无一例外,没有回音,盛老师那阵子因此看上去十分受挫。
升了高二,他们的周末缩水了一半,周六白天也要到校,不上课,而是周测。只考语数英三科,题量几乎与正规考试别无二致,有的班为了保证成绩的真实性,甚至还要求拉开桌子的间距。
而薄月他们班,这些形式上的措施,一概免了。
用盛敏红的话说,都进重点班了,你还屑于干某些自欺欺人的事儿吗。
三科考完,下午最后两节课,又是学校的老惯例——投影仪总控,放电影。
就这么日复一日,周复一周,学习任务不断细化为不同程度不同方式的考察,枯燥而有序地进行着。
国庆节前,和去年一样,下发了关于月考和运动会的通知。
这次的校运动会就比较省事,没有去年那样大费周章,也无需做什么准备,只有体育委员那几天课间不停地在班里转悠,求爷爷告奶奶,不要让他手里那张项目报名表空得太难看。
江霖在他的苦苦哀求下,笑着答应报了个三千米长跑。
然而,一直到报名截止的前一天,表格上仍然只填了五六行。
最后是盛敏红撞见了那男生愁眉苦脸的样子,到班发话,每人都至少选一项报名,就算最后用不了那么多,再由她随机筛选。
薄月十分不幸,让体委随意帮她填,最终的结果是被抽中留下。她去最终的报名表上一看,那天杀的当初居然给她报了女子一千五。
身边有人倒抽了一口凉气,是高一跟她同在九班的一个姑娘,叫做于静。因她们高二又进了一个班,开学以来就一直走得近些。
此时于静惊讶完了,对她深表同情和担忧:“薄月,你跑过这么长的长跑吗?”
两个字从薄月牙间挤出:“没有。”她睨了一眼体委,又说:“上辈子估计都没跑过这么长的。”
那小个子男生正襟危坐不敢动弹,后方传来一声笑。
薄月转头,以不善的目光警告,江霖干咳一声,嘴角仍弯着,把头低下去了。
于静在一旁纵观全局,没有半分奇怪。高一的时候,薄月来学校的第一天,她就见识过江霖给她送校服那一幕,以及当初孙又萱引发的那场小闹剧。
后来班里难免传他俩的八卦,有传是一对儿的,有传只是朋友的,众说纷纭,只是薄月外表清冷,又时常没什么表情,大家不太敢说太多,怕让她知道。
再加上她一向行事磊落,之前跟顾桓一有关的那个传言,后来事实证明,只是围观群众胡思乱想。
现在基本多数人都知道,江霖和薄月从小认识。往暧昧了说,是青梅竹马,往清白了说,只能称作发小。
于静并不敢告诉薄月,其实她对他们这对发小,也有种……美好的期待。
薄月只瞪了江霖一眼,没有说什么,也没为难体育委员,只是有几分沉重地回位置坐下了。
于静便也回座位。
她的位置在教室最里边儿,回去要绕一下,经过江霖。
刚从江霖后面经过,她就听见有个女生去找他说话了。
“江霖。”女孩腼腆地唤了一声,道,“听说学校晚上会开放操场给有需要的学生训练,你报了三千米,这么难的项目,要……要去练一下吗?”
于静边往回走,边将耳朵竖起。
那边默了一瞬,接着江霖的声音听起来礼貌而清疏。
“我不上晚自习的。”他委婉提醒。
“啊,是哦,我忘了。那你是为什……”
“而且,据我所知,开放操场主要是给体育生用的。”传来椅子轻推的声音,江霖像是从座位上站起,他顿了下,又笑说,“你们本来就不是自愿报名,不用为了给班级拿名次勉强自己,安全一点,别受伤就行了。”
女生微红了脸,不知是被打断了说话而讪然,还是为他的轻声温柔感到羞涩,总之,她揪着手指头促然笑了一下,都没敢抬眼看他,就匆匆逃回去了。
江霖之后便没再说什么,拿了一沓收齐的卷子,从前门走了出去。
他之前推脱了班长的职务,落下一个学习委员的闲职,没法再推。只是自数学老师得知他是学委,便将他使唤得比课代表还勤些。
于静带着偏向薄月的心思听见江霖那番话,一时间,心里变得不上不下。
虽然他回复得是很生疏,但最后那句,听着总感觉太体贴了。
她没注意到的是,江霖出去之前,在薄月身边弯腰停留了两秒。
他声音很低,低到只有薄月一个人听得见。
“听见了吗?”
第二天是九月二十九,薄月从家里出发去学校的时候,收到江霖的信息。
“我请两天假去扈渎,别担心。”
话虽这样说,但她并不可能完全不记挂。他之前同她说过,他的原生家庭,已经没有更坏的余地了,左右是他再也拿不到一分钱,跟那两个人老死不相往来。
江霖之前两次去扈渎,都是为了江岭成小儿子手术的事。后来这半年多以来,他便再没去过。
就像他说的,他们两个姓江的之间的关系,已经坏得不能再糟糕,亲缘散尽,只剩下往日约定的钱财纠葛,等有一日钱财这根纽带断了,他便可以当自己已经丧父。他们连在医院的外人面前,都懒得演一出父子情深,更别说探望之类。
江霖应该是被叫去的,不知是不是那孩子病情有变故,或者是江岭成出了什么事。
薄月没再让自己乱猜,回了个“好”字,照常去上学。
早读后,盛敏红提了一嘴江霖请假的事,没多说,很快略过。
于静下课了就来跟薄月打听,她只说自己也不了解。
一整个白天没联系,当天晚上,薄月给他去了条消息:“是什么事?”
没有回音。
九月三十号,下了晚自习,教室里一片欢天喜地,虽然周六被剥削,但七天小长假不会。
薄月心不在焉地收拾东西,让门外的温朝禾等得着急。
一待二十班的人走了七七八八,温朝禾就从后门冲进去。
“你磨蹭什么呢,一点都没有放假的积极!”
薄月合上包,抬眼对她笑了笑。
那笑容实在有些颓唐无力,温朝禾讶异道:“你怎么了?”
“没事,就是没什么力气。”
“你没力气已经写在脸上了,哪里用你说。”
薄月背包跟她下楼,走进夜色,秋风一吹,瑟缩着打了个寒噤。
去年,他一声不吭自己去了扈渎,为一个从未相识的男孩接受骨髓移植的检查,医院里,不知情的护士还在他面前称呼男孩为“你弟弟”。
是啊,从基因学来说,人家也没说错,他就只是笑一笑。
时隔一年,又值国庆,他打了一声招呼,又消失了。
消失在那个没有温度的城市里,他甚至无家可归。
不论她发多少消息,尝试打去多少电话,都石沉大海。这种毫无音讯的感觉像极了一部分人对深海的恐惧,未知、迷茫、幽深,杂念像海底泛滥的水草,一旦缠上,便难摆脱。
薄月等啊等,假期的第四天,终于等到他短暂浮出水面。
“江旻复发了,情况不太好。”
薄月躺在床上收到这条信息的时候是下午四点多。
中午吃完饭半个小时,她准备午睡,却经历了一个漫长而痛苦的酝酿期。卧室里窗帘紧闭,密不透光,没有任何干扰,她却怎么都睡不着。
她在三点半硬生生把自己熬累,意识很轻地睡着了,又极不安稳,迷迷糊糊地睡了四十多分钟,突然惊醒。
仿佛是有预感地拿起手机,她看到江霖一分钟前发的消息。
薄月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狠狠一顿,手不自觉抓紧了手机,给他发:“那要怎么办?还需要你捐骨髓吗?”
发出去,又继续打字:“你怎么样?”
她等了十几分钟,确认音信再次断绝。
他仿佛无暇多顾,仅仅是抽时间给她发一条信息,是报平安的性质。
报完平安,他就再次扎进那片冰冷的汪洋里。
薄月看着自己发出去的那句“还需要你捐骨髓吗”,突然感觉到一阵悲哀,为那个孩子,也为自己。
在这个时间点,人性是幽微的。即使她早就查过,移植骨髓不会对捐赠人的身体产生负面影响,但那一刻还是希望,不要再由江霖来做这件事情。
当冰凉的针管刺进他的身体,他会想些什么呢?
薄月的无助开始从心内蔓延,同时,竟又对等待多了几分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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