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晏蔺遇上濒死的阿福时，如同很多故事里的背景一样，是一个雨天，在一个破庙里，他碰上了奄奄一息的阿福。
彼时季晏蔺才刚刚跟着夫子来到靖国，四处走走逛逛。夫子本想带着季晏蔺见识一下他国风情，感受一下风土人情，好让季晏蔺从宫里的阴暗中走出来，做一个正常的人。不想这一路见识的不是负心汉就是恩将仇报之辈。
还有只是因为嫉妒对方过得比自己好，就无缘无故造谣别人的。
不仅没让季晏蔺感受到人世间的美好，反而再次给世间的黑暗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季晏蔺和夫子在一间破庙里躲雨，外面下大雨，庙里下小雨。季晏蔺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着，静静注视着面前漏水的地方，看着雨滴从破败的佛像上流下来，流过佛像的脸颊，乍一看上去，好像是佛祖正在流泪。
季晏蔺仰着头，冷冷地看着正在流泪的佛祖，心里更多的是不屑一顾。
他想，佛祖与其有这流泪的功夫，不如多看看这荒谬的人间。
为何施暴者得意洋洋，而总是善良者弱小，难道真是“人善被人欺”才是真理吗？那为何无论是哪里的教条都要教导要做一个善良的人呢？
善良若是有用的话，为何还有这么多人要选择做恶人，难道他们真的不怕下地狱吗？
佛祖静默不语，垂着眼眸，像是在静静地看着季晏蔺，神色悲悯，落在季晏蔺眼里也不过是猫哭耗子假慈悲罢了。
夫子正在生火，转头就看见了和佛祖对视的季晏蔺，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孩子的心结太重了，还常年生活在那样的环境之中，也不知道这次带他出来会不会有效果。
“阿晏，过来烤火吧，那边漏雨又漏风的，别着凉了。”夫子的语气轻快，季晏蔺这才收回目光，往夫子的方向走去，坐在了夫子的对面，沉默地拿出干粮烤热，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忽然，破庙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不过若是只听脚步声的话，倒是有点虚浮，不像是个身强体健的人会有的。即便如此，季晏蔺也不自觉地抓上了背后的剑柄，警惕地看着门口。
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外面那人似乎是再也支撑不住，直接摔了进来，雨水混着血水流了一地。
季晏蔺才发现这人的胸口插着一把刀，也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他受了这样重的伤还能跑到这个破庙里来。
这人的脸已经毫无血色了，看到季晏蔺的那一瞬间，原本有些涣散的眼睛骤然一亮，刚想说什么就重重地咳嗽起来，血沫从他的嘴角溢出，一副不久于人世的样子。夫子看他有什么要说的样子，上前了两步，被季晏蔺拦住了：“夫子，小心有诈。”
“阿晏，不必如此紧张。”夫子按下季晏蔺的胳膊，走到这人的跟前，蹲下来问道：“你可还有什么遗愿？”这人大口大口喘着气，似乎是知道自己活不久了，颤抖着手从怀里拿出一个破烂的拨浪鼓交给夫子，一字一顿道：“我……死后……把这个……交给……卧牛村……”
“姓……马的……婆婆……别告诉……她……我和……爹娘……都死了……”
“就说……我……和爹娘……不回来了……”
强撑着一口气说完这些，那人再也坚持不住，没有交出去的拨浪鼓随着落下的手摔在了地上，正好摔到了季晏蔺的跟前。
季晏蔺看了一眼这人，又看了一眼夫子：“夫子，你打算按照他的话做吗？”夫子捡起地上沾了血的拨浪鼓，把它擦干净然后塞到季晏蔺手里，在季晏蔺疑惑的眼神中，笑了笑：“我倒是有一个不错的主意。”
若是季晏蔺知道夫子的主意就是把他丢在马婆婆身边五年，当时的他一定会转身就走。
可惜，当时他还是年幼，根本斗不过夫子这样老奸巨猾的狐狸。
在雨停了之后，他们去附近找了一下，还真发现了来破庙的路上有七八具尸体，其中有一男一女和破庙里的那人有七八分相似，他们断定是那人的父母。又翻了翻遗留的车厢，没翻到什么，只有一些书，值钱的东西一个都没看到。
那个时候青山镇这一带还有山匪流窜，经常有商旅被抢劫。后来是京中拨了军队来这边剿匪，才得以安宁下来。
他们便猜测是不是被山匪劫杀了。
季晏蔺从那些书本上拼凑出了一个名叫“李阿福”的人短短十几年的人生，还没品出一个所以然来，就被夫子带着来到了卧牛村，什么都没做，在夫子的连哄带骗下，马婆婆没说什么就信了季晏蔺是他的孙子。
一听到自己的儿子儿媳死在了山匪手下，只有孙子死里逃生捡回了一条命，马婆婆当时就晕了过去。
趁着马婆婆晕过去的空挡，季晏蔺不解地看向夫子：“为何要我装作这老婆婆的孙子？你还真要我在这乡村荒野安定下来不成？”夫子四处看了看，从怀里掏出那个破烂的拨浪鼓，再次塞给了季晏蔺：“阿晏，我不能一直陪着你，之后我就要回大启了。你若是不想被仇恨左右，你不如在这里先生活下去，好好看一看，普通人是怎么生活的。”
季晏蔺还想再说什么，夫子轻轻摇了摇头：“你知道的，其实我本来不会教书育人，只是受你母亲之托，带你离开大启罢了。之后我会将你母亲给你留下的人送到这边来，阿晏，报仇固然重要，但是报仇不能是你人生的全部。”
“阿晏，人生很长，除了报仇之外，你应该去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可能性。”
“所以你就在卧牛村一待就是五年？”温蘅晃了晃腿，顺嘴问了一句。季晏蔺“嗯”了一声：“夫子说完这句话后就走了，恰好这个时候奶奶也快醒了，我就留了下来。”
说到这里，季晏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些晦暗不明：“其实，我觉得奶奶未必不知道我不是他的亲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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