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莺儿死了。
这是贺逸之花了一整个后半夜的时间才逐渐说服自己接受的事实。
尸体冰冰凉，他只觉自己的心也随着一起去了。
他呆坐在门边，望着天际黑暗闪烁的星空，目光空洞洞的，浓重的血腥气从屋里传来，萦绕在他周身。
眼泪从眼角滑落，转瞬间泪如雨下。
贺逸之嚎啕大哭。
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一个人真心看得起他，旁人都只拿他当一个浪荡公子，就连自己的妻子也管他管的像一个捏在手里的小鸡仔。
只有莺儿，那个温顺到连脾气都没有的女人，把他视为自己的天，当做了整个世界的全部。
在她身上，他才觉得自己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可是现在莺儿死了，他失去了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人。
黄莺儿被他安放在床上，他悉心为她换上干净的衣服，细细抚过她的脸。
突地，他发现枕头边有一支金灿灿的耳坠。
他心头猛跳，像被一刀劈开天灵盖，整个人瞬间无比清明——
这这这，这是他母亲经常佩戴的耳坠啊！
心跳如擂鼓，贺逸之如坠冰窟。
电光火石之间，他想通了一切：
于氏因为嫉恨黄莺儿拐带了他，不顾一切对她痛下杀手，借此逼自己回头，回到贺家再去当赵子衿乖巧听话的傀儡。
“娘啊，你可真是我最亲爱的娘啊。”
他咬牙切齿说道，心里恨到了极点。
天色渐渐亮起，晨光的熹微在屋内蔓延，尸体已经变得僵硬，贺逸之将她抱起，平静的放在了木板上。
从挖土、到埋葬，全都是他一个人亲自过的手。
莺儿虽说被他从青楼赎了回来，但贱籍未消，入不了贺家族谱，如今天气炎热，他孤家寡人一个，只能草草下葬。
做完这些事情之后，已经日上中天，他倚在坟冢前，直直对上刺眼的阳光。
半晌后，他嗤笑了一声。
他想起了那个爱他如珠如宝的亲娘，人人都说贺家老夫人是个慈眉善目的菩萨，可谁知道那张伪善的面皮下藏着一颗蛇蝎心肠。
手段之狠辣，恐怕就连之前横死的王爷夫妇都得自愧弗如。
他曾经还为此自豪过。
呵。
贺逸之面色渐渐变得狠厉，仇恨在他胸中暴起。
就在刚才，他亲娘杀死了他此生唯一的孩子和爱人。
他手臂撑在坟冢上，缓缓起身，面向坟冢，道：“你放心，我一定给你们报仇。”
目光沉稳而坚定，他从柴房拿走了一把菜刀，无视地上婆子的尸体，径自出了院门，慢慢往贺家走去。
腿伤使他走的缓慢而坚定，但是从来没有哪一刻让他如此平静。
而此时的贺家，于琴书正悠闲的躺在凉榻上，喝着厨房准备的果饮，优哉游哉的午憩。
睡是睡不着的，她此刻精神无比亢奋，脑子还处在昨夜杀人的激动中。
那碍事的婆子死了之后，她就从杂屋里找了一条白巾子，扮鬼吓人引诱贺逸之出门，之后一举杀掉那个青楼贱人。
难度有点大，但是对于她来说还好。
以前做惯了的。
老太太闲然自得的想着，其他人家的主母都喜欢叫身边人做一些见不得的人的事，她不一样，她喜欢自己亲手做。
不管那些丫鬟是家生子还是买来的，总归是隔了一层，日后反水，也是害她至深之人。
她可不喜欢亲自将把柄交到别人手里。
“哎呦，真是累。”
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真是年纪大了，以前杀人哪有这么累。
“老夫人，奴婢扶您去屋里休息吧。”枣青说道。
“也好。”
两人行走之间，外边传来了小厮惊喜的喊声：“老爷，老夫人，大少爷回来了！”
“逸之回来了？”她惊讶回头问道，神色满是惊喜。
果然不出她所料，那贱人一死，她的宝贝儿子就知道回家了。
贺逸之走到后院，一眼就见到了眉飞色舞朝他走来的母亲于琴书。
他握紧了手中的拳头，怀中隐隐发烫，他停住了脚步。
不顾周围下人的眼神，径自问道：“黄莺儿是你杀的，对吗？”
乱哄哄的场景瞬间变得寂静无比，于琴书太阳穴突突的跳，心没来由的慌了一瞬，她难以置信的说道：“逸之，你在说什么呢？”
“呵呵，”贺逸之脸色讽刺，他直言不讳道：“娘不是最喜欢做这样的事情了吗？二十年前我九岁的时候有一个小娘……”
“你闭嘴！”
于琴书心下大惊，忙叫停他的话，枣青见状示意旁边丫鬟退下，随即自己也悄悄退下。
花园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于琴书看向儿子冷漠的眼眸，心也慌了一瞬，她脸颊抽动，努力笑道：“儿子，你怎么了？”
“别装了，于琴书！”
他突然大吼，掏出怀里的刀子扔在地上，嘶吼道：“你别叫我儿子，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有儿子，你现在就拿着刀杀了我，否则，我就杀了你为我儿子报仇！”
于琴书神色惊惶，她瞪大了双眼，贺逸之拼命的往她手里塞刀，她连连摆手后退。
“你杀了我吧，你都杀了你亲孙子，再杀一个也无妨。”
“你杀啊，你为什么要躲？”
于琴书泪眼模糊，哽咽的推拒着。
贺逸之看着她一脸无辜的样子心头火起，想起莺儿躺在血泊中的模样，一时发狠，握住了刀柄，狠狠往她身上一推——
“你在做什么？！”
听到动静急忙赶来的贺天良一眼便见到了这一幕。
贺家大少爷捅了亲生母亲。
“快来人啊！”
“老夫人……”
“快叫大夫！”
“……”
贺逸之满手鲜血，慌里慌张一瘸一拐的走着，贺府众人都忙着被捅伤的主母，根本没人在意他的死活。
就连贺天良，也有意无意的忽略了他的存在。
夕阳沉下天际，他不知自己走了多久，独自坐在岸边，呆呆的望着天空。
街市上的摊贩渐渐散了，星子爬上夜晚的黑幕，晚风带了一丝丝凉意。
他长出一口气，仿佛看见了莺儿抱着孩子冲着他笑。
抬腿往前，一步步渐入河中，摸着自己的心，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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