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搞个合作社
他不愿意看到柳青在村里声望日益高涨，凭什么分家后，柳广志他们家事事顺心。
凭什么柳青一个泥腿子都能被省里来的专家另眼相看。
他狠狠瞪了眼自己依葫芦画瓢弄的蜂箱，这么多天没有留住一只蜜蜂，转身回屋。
屋里的老式收音机正播着晚间新闻，播音员字正腔圆的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
“......本台消息，日前，我省某县发生一起严重车祸，肇事司机已投案自首，受害者正在接受救治......”
柳广雄猛地摔了收音机。
他抄起酒瓶子猛灌了一口，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滚落，烧得他胸口发疼。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地上，银白的光斑里混着几片枯黄的槐树叶。
他眯着眼，看着那些光斑，心思成谜。
……
第二天。
晒谷场的老槐树上新钉了块木牌，“柳树沟养蜂合作社筹备会”的红纸被暑气蒸得卷了边。
柳青踩着露水把二十个玻璃罐码在条凳上，晨光穿过琥珀色的蜜 汁，在青石板上投出晃动的金斑。
村民们陆续聚拢来，三三两两地嚼着舌根。
“柳青这娃子，脑瓜子灵光！”
“可不是嘛，人家不光书读得好，这养蜂的手艺也是一绝。”
柳青笑着招呼大家，心里盘算着等合作社办起来，怎么也得让大伙儿的日子红火起来。
“琉璃蜜！比供销社橱窗里还透亮！”
王寡妇踮着解放鞋，鼻尖几乎贴到玻璃罐上。
她袖口还沾着喂猪的泔水，手指在罐身摩挲出一道油印子。
几个半大孩子蹲在条凳下，好奇地看着透过玻璃罐而泛黄的世界。
柳广雄蹲在磨盘后啃生红薯，忽然把薯皮往地上一摔：“六零年吃食堂那会儿，干部也说‘吃饭不要钱’！”
他故意扯开补丁摞补丁的汗衫，露出嶙峋的肋骨，“结果咋样？饿得啃树皮！”
“搞这个合作社，你柳青是想要躺在大家的劳动上自己数钱，当小地主吧。”
人群嗡地炸开锅。
赵四傻笑着学舌“啃树皮”，被老孙木匠用拐杖敲了屁股。
吴村长摸出铜烟锅在磨盘上连敲三下，震得柳广雄的红薯骨碌碌滚进阴沟。
“睁眼看看红头 文件！”吴村长抖开盖着公社大印的文书，“中央今年刚开过三中全会，要搞活社队企业！柳青的蜂蜜卖到香港，挣的是外汇券！”
柳青适时掀开藤条筐，露出码得齐整的侨汇商品——牡丹牌缝纫机票、永久自行车券、甚至还有台海鸥相机。
女人们倒吸凉气的声音里，他举起个竹筒离心机：“这是省农科院送的新式摇蜜器，比老法子多出三成蜜！”
“我知道大家都在偷偷学我养蜂，但是我统一管理统一销售，总比你们每个月自己割了蜜只能去县里卖合算的。”
“合作社是自愿参加的，我不强求。”柳青望向柳广雄，目光坦荡，“至于赚不赚钱，大家拭目以待。”
他转身招呼村民们上前看蜜，玻璃罐在晨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王寡妇第一个凑上前，用手指沾了点蜜放进嘴里，瞬间眼睛就亮了起来。
“真甜！柳青，你这蜜要是真能卖到香港，那我第一个加入合作社！”
“我报名！”孙瘸子突然杵着拐杖往前挤，“我家那五箱蜂全入社！”他独眼里闪着光，“如果真能卖蜜蜡挣的侨汇券，我给老婆子换块的确良！”
柳广雄急了，蹿上磨盘踩得箩筐乱晃：“别听他吹！我昨儿去公社粮站，听说侨汇券要贴三成粮票才能用！”
他忽然从裤腰掏出个皱巴巴的信封：“看看！这是我在县里报社探听来的消息，安徽那边包产到户都杀牛分田了！”
人群突然死寂。
提到杀牛，算是戳到了大家的肺管子上了。
老槐树上的知了叫得撕心裂肺，柳青看见几个老人默默卷起旱烟——五八年大炼钢铁时，柳树沟最后两头耕牛就是被公社拉走的。
“哞——”
一声悠长的牛叫打破僵局。
柳广志牵着家里那头老黄牛挤 进人群，牛角上缠着红绸布。
他从牛背上取下个木匣，小心翼翼打开：“这是当年合作社的账本，五六年光靠柞蚕丝就换了台东方红拖拉机！”
发黄的账页在晨风里哗哗翻动，柳青瞥见父亲长满老茧的手指在“集体积累”那栏反复摩挲。
“我们是有过一段时间好日子的，如今上头有了新方向，我们可不能这个时候打退堂鼓。”柳广志是全力支持柳青的。
这时候，老黄牛突然低头拱了拱柳广雄的裤腿，吓得他踉跄跌进晒场的麦糠堆。
“入社的来按手印！”吴村长适时展开十米长的宣纸。
王寡妇第一个冲上去，印泥不够用，竟咬破食指按了个血指印。
柳青望着蜿蜒的红手印，忽然听见熟悉的自行车铃响。
林小雨单脚支地停在晒场边，工装裤兜里露出半截文件：“省农科院特批的两百箱蜂到了，正在公社卸车！”
日头升到中天时，二十个玻璃罐全见了底，全给村里的孩子分着吃了。
柳广雄缩在磨盘阴影里，眼睁睁看着柳青把侨汇商品锁进大队部的铁皮柜。
柜门合拢的刹那，他分明看见那摞牡丹牌缝纫机票最底下，压着个盖省防疫站红戳的信封。
半个月后……
合作社成立半月后的雨夜，蜂场突发不明疫病。
暴雨砸在蜂箱镀锌铁皮上，像千万颗算盘珠子滚落。
柳青跪在泥水里掀开箱盖，手电筒光束里漂浮的蜂尸如同被火燎过的蒲公英，翅膀上还沾着未干的金盏花粉。
柳青打着伞，手电筒的光束在雨幕里散开，勉强照亮蜂箱间狭窄的过道。
他蹲下身，轻轻揭开一只蜂箱的盖子，手电筒的光斑里，蜜蜂的尸体层层叠叠堆在一起。
他捏起一只尚存余温的蜜蜂，它细长的足还在微弱地颤动。
“怎么会这样……”柳青喃喃自语。
大雨倾盆而下，将蜂箱上的泥点冲刷干净，露出斑驳的木纹。
“柳青，你可得想办法救救这些蜜蜂啊！”
身后传来焦急的呼唤，柳青回过头，看见几个村民披着雨衣站在雨中，眼里满是期盼。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大家先别急，这绝对不是自然死亡，我回去查查看有没有应对的法子。”
说完，他转身冲进雨幕，朝大队部跑去。
柳青一头扎进了书堆里，忙活了一晚上，却毫无头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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