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人心浮动
柳青抄起手电筒冲向仓库时，泥地上还留着几串杂乱的脚印。
木门虚掩着，潮湿的霉味裹着机油味扑面而来——原本码放整齐的零件箱东倒西歪，精密齿轮上沾着可疑的棕褐色汁液。
“像是曼陀罗的浆果。”李教授蹲身查看时，镜片反光遮住了眼底的忧虑。
老专家用镊子夹起半片油纸，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那就是柳斌在山上往背篓里塞的东西。
人群里的骚动突然凝固，十几双眼睛齐刷刷望向倚着门框的柳广雄。
老人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在满地狼藉中投下扭曲的影子：“看什么看？我整晚都在晒谷场守夜！”
然而晒谷场新收的麦垛间，分明散落着几枚沾着机油的脚印。
保管钥匙的吴村长额头沁出冷汗，掏钥匙的手直打颤：“这…这锁头没被撬过啊……”
柳青的指尖抚过门框内侧，三道新鲜的抓痕里嵌着蓝尾鹊的羽毛。
他忽然想起暴雨中柳斌往背篓塞东西的古怪举动，转身却撞见小会计正偷偷用袖口擦着齿轮上的污渍。
“精密仪器沾了植物汁液会腐蚀电路。”李教授突然起身，从帆布包掏出个玻璃罐，“但若是用石灰水浸泡十二小时……”
老专家话没说完，柳广雄的拐棍突然重重戳向墙角的麻袋——金银花的小苗正从破洞中窸窸窣窣往外漏。
人群炸开的议论声里，柳青弯腰捡起颗小苗。
小苗蔫着，分明是被开水烫过的模样。
他抬眼望向柳广雄，却发现老人正盯着吴村长手里那串钥匙，浑浊的眼球里晃动着某种奇异的光。
晒谷场方向突然传来岩鸽扑棱棱的振翅声。
昨夜暴雨中的画面突然串联成线：柳斌背篓里露出的半截油纸、老孙头野鸡翎毛上凝结的露珠……
看来想要药材种不成的，大有人在。
群众里面有坏人。
“劳烦李教授先处理零件。”柳青突然出声，惊飞梁上栖着的岩鸽。
搞破坏的人，他心里大概有了几个人选，但是当中揭穿他又有些于心不忍。
毕竟这些人的心思他大概能猜到一二。
无非是不愿意冒险，想要规规矩矩种粮食，不想要村里有变革。
他刚想要开口，吴村长先挡了他一下。
显然吴村长也不想要这个时候追究到底是谁破坏了机器零件。
他缓缓开口：“柳青，你留在这里帮教授清理吧，我带着大家回去了，天色也晚了……”
一晚上柳青倒是和李教授聊了很多，一直到后半夜。
李教授看着这一堆清理好的零件，倒是和柳青拉起了家常。
“小柳啊，你这村里的情况有些复杂啊。”李教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柳青苦笑了一下：“是啊，李教授，不瞒您说，我早就料到会有阻力，只是没想到会这么明显。”
李教授拍了拍柳青的肩膀：“不过你也别太担心，有我们专家组在，一定会尽力帮你解决这些问题的。”
柳青感激地点了点头：“那就多谢李教授了，有您在，我就有信心多了。”
“我听宋振国说你这附近有日本时期的废铀矿，虽然封锁了消息你们也拿到了多方合格的检测报告。”
“但是，你知道的，人心的评价是不可控的，只要有心人煽风点火，你种出来的那些东西，就算是黄金，说不定也要烂在地里。”
柳青苦笑一声：“我就是觉得这个世道不对，所以我才要偏偏在这里种东西。”
“您是专家，您知道的，微量可控的辐射能够帮助种子基因发生变异，我们把优质的筛选出来，说不定能造福社会呢。”
“虽然现在很多人不认可，万一多年后，又有很多人认可了呢？”
李教授哈哈一笑：“你小子说得，跟你有未卜先知能力一样。”
柳青话刚说完，屋外突然传来瓦片碎裂的脆响。
李教授的手电筒光束刺破窗纸，正照见柳斌撅着屁股往房檐上爬的滑稽模样。
年轻人裤腿沾满曼陀罗的紫色浆果汁，怀里还抱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
“逮着了！”小会计举着钉耙从柴垛后蹿出来。
柳青一个箭步冲出门，却见柳斌慌不择路踩塌了晾晒萝卜的竹匾。
晒干的萝卜丝纷纷扬扬飘落，有几片正巧落在闻声赶来的柳广雄肩头。
这公社动静，引来了周围住得近的几家人口探头围观。
柳青皱眉看着还想要故技重施的柳斌：“我都有心放过你了，你还回来做什么？！”
柳斌被撞破，也就破罐子破摔了:“既然被发现了，我就直说了，你在这里搞改革，大家心里都没底。”
“报名的人多，没有报名的人也很多，你让那些没有报名的人独自去扛公社每年要上交的粮税吗？”
柳斌的质问倒是让柳青无言以对，这的确是目前暂时无法调和的矛盾。
为了不让他继续捣乱，柳青看向村长：“先把他关祠堂吧，他毕竟破坏了公家财产。”
吴村长看着柳青叹息一声，就招呼两个家里主张改革种药的汉子，将柳斌架了起来。
这时候清晨的风卷着晒干的萝卜丝从柳广雄肩头滑落，他佝偻着背缩进阴影，浑浊的三角眼却死死盯着柳青。
他怨恨这个侄子平步青云，却一点不念亲情。
柳青弯腰拾起散落的帆布包，里头滚出的玻璃瓶里，还有未用完的汁液。
赵二狗眼眶通红，他已经看明白了，柳斌这家伙自己不想要大家改革，就在这里搞破坏。
他上前两步拎起柳斌的领子就要揍，被柳青一把拦住：“乡亲们信我，就等专家测完土壤墒情！愿种药材的记双倍工分，想留粮田的……”
他忽然指向县城方向，县城的马主任承诺秋天会有新到的德国收割机，我到时候向他申请，秋收时优先给守粮户用！”
人群散去时，太阳也刚升起。
金色的阳光洒在湿漉漉的泥地上，反射出点点光芒。柳青望着乡亲们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他知道，这场变革注定不会一帆风顺，但只要坚持下去，总能看到希望的曙光。
他转身回到仓库，现在比较重要的是将机器给重新装好。
只是零件清理好了，组装的时候让他犯了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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