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农闲分账时刻
三个月后。
最后一场秋老虎,带着罕见的暴雨来了。
暴雨把驴车道冲成条黄泥河,吴村长赤脚踩在烂泥里,裤管卷到膝盖,露出当年修水库留下的疤。
三十架独轮车在崖边排成长蛇,车架上捆着防雨油布的金银花麻袋鼓得像怀孕的母羊。
“后生仔扶稳车把!”他吼声混着雷声炸响,掌心老茧磨得麻绳吱呀作响,“这车货要赶在梅雨前送到县码头!”
赵二狗独眼瞪得血红,肩头勒出紫痕的扁担“咔嚓”裂开。
二十斤重的麻袋坠向崖底时,王寡妇猛地扑上前抱住,蓝布衫颗纽扣崩飞,在泥浆里滚成颗小泥丸。
“要钱不要命啊!”老孙头甩着赶车的皮鞭骂。
他颤巍巍解开裤腰带——那根浸透汗碱的麻绳,哆嗦着往车架捆第三道结。
柳青抹了把脸上的泥水,忽然瞥见崖边歪脖子松树上系着红布条。那是去年测矿脉时做的标记,此刻在雨里飘得像道血痕。
“往那个方向走……”在暴雨中柳青努力辨别方向,带着大家将货往山外运。
他心中隐隐有股不祥的预感,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即将发生,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雨势愈发猛烈,天地间仿佛挂上了一幅巨大的水帘,视线所及之处皆是一片模糊。
吴村长粗犷的嗓音在雨幕中回荡,催促着大家加快脚步。
突然,一声尖锐的哨音划破了雨声,那是村口的老槐树上挂着的紧急信号。
柳青心头一紧,立刻意识到可能是村里出事了。
他来不及多想,迅速组织起青壮年,留下部分人员继续押送金银花,自己则带着其余人冒雨往村里赶。
雨幕中,村子的轮廓渐渐清晰,只见村口聚集了一群人,神色焦急。
柳青快步上前,一把拉住村会计的手臂:“发生什么事了?”
村会计脸色苍白,嘴唇哆嗦着说:“后山……后山滑坡了,把育苗棚给埋了!”
柳青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育苗棚里可都是他们精心培育的金银花苗,那可是全村的希望啊!
他来不及多想,立刻组织起村民,带上工具,冒雨往后山赶去。
后山滑坡的地方一片狼藉,巨石和泥土混杂在一起,将育苗棚彻底掩埋。
柳青和村民们不顾一切地挖掘着,双手被磨得鲜血淋漓,却没有人停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雨势也渐渐小了下来。
终于,在众人的努力下,一块巨大的石板被掀开,露出了被掩埋的育苗棚的一角。
柳青心中升起一丝希望,立刻带着大家继续挖掘。
经过一番艰苦的努力,育苗棚终于被完全挖了出来,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所有人心如刀绞。
只见棚内的种苗几乎全部被毁,只剩下零星几株还顽强地活着。
柳青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差点晕倒在地。
村民们也是个个神色黯然,垂头丧气。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细微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大家别灰心,我们还有希望!”
柳青循声望去,只见是林小雨,她手里拿着一株还活着的金银花苗,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柳青心中一动:“不要紧,这一批货已经交出去了,我们还有时间和机会重新培育。”
一个月后。
秋收后,季节已经不适合农耕了。
晒谷场东头的旧粮仓首次亮起电灯,钨丝灯泡上沾着蛛网。
老支书蹲在磨盘边卷烟,火柴划了三次才燃,火苗映出他身边合同副本上“柳家沟合作社”的鲜红印章。
“这是您家的分红。”柳青递上捆扎齐整的钞票,票面还带着体温。
老支书布满裂口的手抚过纸币边缘的盲文,突然把钱塞给穿补丁褂子的刘奶奶:“先紧着五保户!我这把老骨头……”
话没说完就哽住了。他想起五八年大炼钢铁,也是这样天,全村砸锅卖铁换回张发霉的奖状。
如今境况不同了,大家真的越来越好了。
后山松林里,柳斌蜷在猎人废弃的窝棚。
湿透的账册页粘在一起,周德贵写的“香港德昌号”地址化成一团墨蛭。
他哆嗦着掏出火柴,火苗却总舔不着浸潮的纸边。
“沙沙——”
松针忽然无风自动。
柳斌猛地回头,看见吴村长举着马灯站在窝棚口,蓑衣上的雨水汇成溪流,在地上冲出道蜿蜒的沟。
“这个账本没用了,你还要在这山里待多久”吴村长声音比雨水还冷,“你回去和大家认个错,没有人会怪你,你爹……也需要人照顾。”
柳斌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缓缓站起身,泥泞的裤脚拖出长长的水印。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沙哑:“村长,我回去做什么,做柳青的马仔吗?“
吴村长沉默片刻,缓缓道:“回去不是做谁的马仔,而是重新开始。你是村里的一员,村里也需要你。”
最后柳斌还是被村长带了回去,也不知道他是自愿的,还是心里有什么其他计划。
但是因为二叔家的人几乎都被柳青送进过劳改所。
柳广志虽然不说,但是心里总是不开心的。
柳青自然知道父亲重情谊,他也不想要父亲为难,也就没有再重提二叔家处处给他使绊子的事情。
……
农闲时分。
柳家沟开了一个‘小夜校’。
废弃的知青点飘出蜂蜡的甜腻,二十盏马灯吊在房梁上,把斑驳的”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标语照得忽明忽暗。
林小雨踮脚在黑板上写俄文单词,粉笔灰落在她打着补丁的列宁装肩头,像落了层初雪。
"Желтый воск(蜂蜡)要隔水融化,温度不能超过65度。
“她转身时马尾辫扫过模具架,青铜浇铸的嫦娥衣袂上还凝着未刮净的蜡屑,“这是苏联专家设计的恒温槽图纸,咱们得照着改制……”
王寡妇攥着刻刀的手直抖,蜂蜡块上歪歪扭扭的牡丹纹活像被鸡刨过。
她突然把刻刀往工作台一摔:“俺们粗手笨脚的,哪学得会这精细活!”
“您纳鞋底不是全公社最快?”林小雨抓起她的手按在模具上,“把刻刀当顶针,花纹就是鞋面上的并蒂莲——对,食指抵这里!
蜂蜡在铜锅里咕嘟冒泡,蒸汽熏得窗玻璃淌水。
赵二狗蹲在灶膛前添柴,独眼被火光映得发亮:“小雨老师,这苏联字念啥?”
他指着模具底部的西里尔编号。
“Дружба(友谊)。”林小雨话音未落,门外忽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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