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立下军令状
断面处锈迹斑斑，磨损严重，明显是长期缺乏维护的结果。
他抬头环视车间，这才注意到大部分设备都处于半报废状态——控制面板的按钮残缺不全，传动链条松弛下垂，甚至有几台机床用木条勉强固定着。
“为什么不维修？”柳青站起身，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
刘大山苦笑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经济牌香烟，抽出一根点上：“维修？去年申请的液压管到现在还没批下来。工人们自己凑钱买的二手零件，装上去撑不了几天。”
他吐出一口烟圈，“柳厂长，您知道我们车间上个月的生产奖金是多少吗？”
柳青摇头。
“七块五毛钱。”刘大山把烟头狠狠摔在地上，“就这，还是马厂长‘特别照顾’的结果。”
柳青心头一震。他转向张建国：“立刻通知财务科，我要看最近三年的设备维修费用支出明细。”
张建国面露难色：“这个……需要马副厂长签字……”
“我现在是厂长。”柳青一字一顿地说，“马上去办。”
回到办公室，柳青刚坐下，电话铃就刺耳地响起。
他拿起听筒，里面传来马国强故作关切的声音：“柳厂长，听说锻压车间出事了？您没受伤吧？”
“我没事。”柳青强压怒火，“马厂长，我需要解释。财务账上显示去年设备维修费支出了二十八万，为什么车间设备还是这种状态？”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哎呀，柳厂长，您有所不知。红星厂这么大，花钱的地方多着呢。办公楼要修缮，领导用车要保养，招待费、会议费……哪样不要钱？”
“所以工人的命不如一辆车值钱？”柳青的声音冷了下来。
“您这话说的……”马国强的语气也变了，“柳厂长，改革不是请客吃饭。红星厂有红星厂的规矩，您初来乍到，有些事急不得。”
挂断电话，柳青站在窗前，望着厂区内破败的厂房和锈迹斑斑的管道系统。
八十年代的国企改革，远比他在农村经历的复杂得多。
在这里，不仅有设备老化、技术落后的问题，更有一张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和根深蒂固的旧思维。
傍晚，财务科终于送来了账本。
柳青和周铁柱一起翻看，越看心越沉。
“这笔‘液压系统全面升级’支出十二万，”柳青指着一条记录，“但车间根本没换过新液压设备。”
周铁柱翻到另一页：“还有这个，‘进口轴承采购’，八万六。我查过了，装上去的是河北小厂产的劣质货，市场价不超过两万。”
最触目惊心的是工资表。
柳青发现厂里竟然有二百多个“影子员工”“——这些人名在考勤记录上从未出现过，却每月按时领工资。
“这是集体贪污。”柳青合上账本，手指微微发抖，“必须立即制止。”
周铁柱摇摇头：“难。这些‘影子员工’大多是上级领导的亲戚。动他们，就是动整个关系网。”
正说着，窗外突然传来嘈杂声。
柳青拉开窗帘，只见数百名工人聚集在办公楼前，有人举着“还我血汗钱”的标语，场面逐渐失控。
“工资又拖欠了？”柳青问。
“三个月了。”周铁柱叹气，“工人们忍无可忍了。”
柳青二话不说，抓起外套就往外走。
周铁柱一把拉住他：“别去！现在出去太危险！上次老厂长就被砸伤了脑袋！”
“正因如此，我更得去。”柳青挣脱他的手，“改革不是躲在办公室里发号施令。”
楼前的空地上，愤怒的工人们正在高喊口号。
当柳青出现在台阶上时，几块碎砖头立刻飞了过来，擦着他的耳边呼啸而过。
“骗子！”
“滚下来！”
“还我们工资！”
柳青没有躲闪，反而向前走了两步，站得更高了些：“工友们！我是柳青，新来的厂长！”
喧哗声更大了，有人甚至开始往前挤。
保卫科的人紧张地围成 人墙，场面一触即发。
“我知道你们三个月没领到全额工资了！”柳青提高嗓门，“我知道车间设备老化，事故频发！我知道有人中饱私囊，不顾工人死活！”
这番话出人意料，人群稍稍安静了些。
“我今天才看到账本。”柳青继续道，“但我向你们保证，一个月内，一定解决工资问题！如果做不到，我自己卷铺盖走人！”
“空口无凭！”一个尖锐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
柳青循声望去，是马国强的心腹，供销科科长赵德柱。
“对！我们要现钱！”
“别听他的！省里派来的官老爷都一样！”
骚动再起。
这时，刘大山挤到了最前面：“大家静一静！听我说两句！”
他转身面对工人们，“这位柳厂长不一样。昨晚他在锻压车间待到半夜，亲自帮我们修机器。今早出事，他是第一个到现场的领导干部。”
刘大山举起那块断裂的零件：“他问我们为什么不维修。我告诉他，没钱！但账上明明有二十八万维修费！柳厂长当场就查账去了！”
工人们交头接耳，情绪渐渐平复。
“我刘大山在红星厂干了二十年，从不说假话。”他拍了拍胸膛，“给柳厂长一个月时间。要是他真能解决问题，咱们就支持他改革！要是不能……”
他转向柳青，“我们再去省里讨说法！”
这个折中方案最终被接受了。
人群慢慢散去，但柳青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短暂平静。
一个月内拿不出真金白银，后果不堪设想。
回到办公室，柳青立即召集了紧急会议。
除马国强“因病请假”外，所有中层以上干部都到齐了。
“情况大家都清楚了。”柳青开门见山，“厂里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申请破产，两千工人下岗；要么背水一战，改革求生。”
会议室鸦雀无声。
“我选择改革。”柳青环视众人，“但要改革，必须先止血。从今天起，冻结所有非生产性支出；成立清查小组，追回被挪用的资金；精简行政人员，充实生产一线。”
财务科长立刻反对：“柳厂长，精简人员需要上级批准，而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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