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后，孟芜一直在连轴转，这一觉睡醒，已经是天黑。
风吹起窗帘一角，渗进来了一些外面微弱的城市灯火。除以之外，一切都是黑茫茫的。
手机只有几条骆序传来的消息。
是一些展览的照片。
她手指缩放着最后一张，是骆序与她偶像的合照。
本来她也应该在这个位置的。
还未回复，骆序的电话就拨了过来。
孟芜接通，“按时差你那边是凌晨，还有精神给我打电话？”
骆序慵慵懒懒的声音明显带着睡意，“我定了闹钟，配合你时间呢。”
孟芜起身，打开了灯，“谢谢！展览没出问题吧。”
“我办事，你放心。你那边怎么样？事情解决了吗？”
孟芜想了一会儿，“算解决了吗？”
骆序雀跃了些，“那你能回来了？”
“还不确定，总之短时间不会回来。”
“总之，你别把我忘了，再来这边的话一定联系我，如果我去京市也会找你的。”
骆序很认真的叮嘱，他知道孟芜是一个对什么感情都很淡薄的，尽管他们很聊得来，但一旦分开，她不会主动联系任何人。
他们的友情之所以能维持这么多年，很大原因在于他的厚脸皮。
“孟芜，我们永远的朋友，不许玩消失。”
孟芜轻声应了一下，“嗯。”
但心底，却没有太多波澜。
在她眼里，没有什么关系是永久，就连亲情也不是。
孟芜休息了两天后，又接到了薛玲语的电话。
“周日是江家家宴，去老宅吃饭吗？”
“不去。”
听见这回答，薛玲语松了一口气，“好，我知道了。”
紧接着就挂断了电话。
孟芜倒扣了手机屏幕，继续睡。
只是没一会儿，手机又响了起来。
是江衍之，她蹙眉犹豫了一会儿才接起。
“江叔。”
“小芜，周六去老宅吃饭吧，你江爷爷也很久没看见你，挺想你的。”
孟芜吞咽了一下口水，江老爷子想她，那怎么可能？
但她不想驳了江衍之的面子，“江叔，我确实.....”
话还没有说话，就被他打断，“还有，如玥也回来了。”
听见这个名字，孟芜下意识手指蜷缩了一些。
江衍之很高兴，喋喋不休道，“如玥研究生毕业，本来是要去毕业旅行，听说你回来了，取消旅行专程赶回来的。”
“我们一家人好多年没到这么齐了，小芜，家宴你会来的吧。”
孟芜默了一瞬后，淡声道，“我会去的。”
江衍之爽朗的笑了，“对了，你刚才想说什么？”
孟芜深吸了一口气，“没什么。”
“好，那我们周日见。”
江老爷子一人独居在闹市区的祖宅，自从江衍之搬出去后，就订下了每月一次的家宴。
过去二十年里，无一缺席。
孟芜站在漆红色大门口，冻得双脚都僵硬了还是没有推动虚掩的大门。
正好遇上了江衍之。
“小芜，怎么不进去？”
她模糊回答，“刚准备进呢。”
走过大门玄关，孟芜远远就看见坐在沙发上的江老爷子以及他身旁的江如玥。
她一下顿住了脚步，甚至想往后退。
但江衍之拉住她胳膊，一下子把她往前带。
“爸，你看谁来了。”
一老一少不约而同的抬头，眼眸在她身上打转。
孟芜也打量着十年未见的江如玥，她褪去了小时候的婴儿肥，突出的精致的五官镶嵌在巴掌脸上，圆圆的杏眸透着种憨态，是一种乍看没有任何攻击力的美。
而江老爷子，看起来身体依旧硬朗，和过去没区别。
江老爷子扶了扶老花眼镜，“这是？”
江如玥率先开口，“爷爷，这是小芜姐姐啊，您怎么能忘了呢？”她轻微晃了晃老爷子，带着撒娇说道。
听见这话，原本还和缓的江老爷子瞬间凝眉瞪眼。
他不满的瞧了眼江衍之，“家宴怎么还带外人来。”
江衍之脸色很难看，但江如玥先一步解围道，“爷爷~，你是不是记性不好呀，小芜姐当然和我们是一家人啊。”
江老爷子宠爱这孙女，她开口，他也就不再多话。只轻哼了一声，别开了脸。
江衍之急忙道，“小芜，快坐。你江爷爷不是这意思，别多想。”
孟芜僵硬的坐下，识趣没有找任何存在感。
但她还是感觉了江如玥若有似无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眸。
薛玲语端着果盘进来时，看见孟芜在，极深了蹙了下眉头，但碍于有人在场，她并未说什么。
她弯腰将切好的果盘放桌上，笑得谄媚，“玥玥，爸，先吃点水果再聊。”
“谢谢薛姨。”江如玥甜甜说道。
“不客气，玥玥。”
说罢，她弯腰正要坐下，江老爷子却冷不丁开口，“玥玥喜欢吃鱼，你最擅长做鱼了，还是去厨房忙活吧。”
屁股还没有挨到沙发，薛玲语又站了起来，脸上是硬挤出来的笑容。
“爸，我知道了。”
孟芜脸色漠然的别开脸。
她在这俩爷孙面前还是这么卑微。
江家在京市是豪门世家，尽管近年来有些落寞了，但江老爷子派头十足，一直看不上二婚还带孩子的薛玲语，尽管他儿子也是二婚带孩子，甚至还是两个。
小时候，每次孟芜带她见江爷子，都是千叮咛万叮嘱，要懂事，要嘴甜，要讨老人欢心。甚至面对羞辱，也要忍耐。
她一一照做了，江老爷子却始终没有给她一个好脸色，每次从老宅回去，薛玲语就会把她叫进房间教育，说她这张脸不爱笑，看起来阴沉沉的，所以江老爷子才讨厌她。
想来可笑，她一个大人都无法做到让他喜欢，却试图让一个孩子做到。
更何况，她不被喜欢的原因，是因为她是薛玲语的女儿。
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拉回了孟芜的思绪。
江老爷子上楼去休息了，她眼前也落下一道阴影。
“小芜姐，我们都好久没见了，陪我去院里走走吧。”
孟芜抬眸，迎上的是她笑脸盈盈。
看起来很和善，若不是吃过教训，很容易被她这张脸欺骗到。
她冷淡道，“我不觉得我们有叙旧的交情。”
“这次是江叔叫我来的，是最后一次来老宅，以后也没什么机会出现在你面洽，所以你把我当空气就好，表面的寒暄就省了吧。”
她说得直白，江如玥脸色僵了一瞬，不过很快又恢复那单纯无害的模样，“小芜姐，你不会还在生我的气吧？”
“只是小时候的一些玩笑而已，你不会还记得吧？”
孟芜放在膝盖的手指暗自蜷缩了一些。
她轻飘飘一句玩笑，竟然就想揭过去。
孟芜眼眸凝了一瞬，她站起了身，1米68的身高足足比江如玥高了半个头，瞬间气场碾压。
“江如玥，别装了，恶心。”
要是从前，江如玥已经立马跳起来打她，但她今天，居然还能对她笑。
“小芜姐姐，你对我有误会。我那时候小，才做了一些荒唐事，我现在，是真的很想跟你做回姐妹，不然不会专程回来见你的。”
孟芜根本不信。
她起身往外走，不想看她。
江如玥却小跑着跟了上去，一口一个小芜姐姐的，别人看着，只觉得孟芜太不近人情。
中式庭院的别墅，院子很大，小桥流水，亭台楼阁，应有尽有。
昨日出了一些太阳，积雪融化了不少，但依旧寒冷。
孟芜走到亭台处，终于忍不住，“江如玥，你不用跟着我，我们之间不可能做回姐妹。”
院子里，没有人，只能听见沙沙的风声。
江如玥却陡然表情一变，“你以为我真想和你姐妹啊，孟芜，十年了，你怎么还是这么蠢。”
孟芜瞳孔骤然缩。
江如玥踮脚，凑在她耳边低语，“你说，十年后，我再故技重施一次，薛姨会不会帮你啊？”
话音落下，她突然拉住孟芜胳膊，整个人忘后昂了一下，上半身悬在了栏杆处，稍不小心就会掉入池塘。
“小芜姐，我不说那些话了，不惹你生气了，你不要推我。”
话落，身后是尖锐的一声喊叫，“孟芜，你住手。”
薛玲语几乎是跑着过来的，她伸手拽住江如玥，将她拉了回来，还不忘搂在怀里安抚，“没事了，玥玥，别害怕。”
“薛姨，是我说了小芜姐不喜欢听的话，她和我闹着玩呢，你别怪她。”
带着细微啜泣的软语，听得人好不心疼。
从始至终，孟芜都没有开口，像是一个游离在外的透明人，漠然的看着她演戏。
薛玲语却是上前两步，挡在江如玥面前，“孟芜，向你妹妹道歉。”
这场戏，还真是和当年如出一辙。
但小时候的江如玥对自己更狠，她是真摔进了池塘里来构陷她。
看着薛玲语气得上下不接气的样子，孟芜的记忆彻底被拉了回去。
父母离婚后，她被判给了孟怀德，但孟怀德忙于工作，很多时候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江衍之知道后不忍心，主动把她接了过来。
从此，她就辗转与江家和孟家之间。
双方都告诉她，她以后会有两个家。但事实上，她觉得自己连个栖息之所都没有。
江如玥很不喜欢她这个突然闯入家里的人，她觉得孟芜分走了江衍之部分的爱，却没想过她得到了薛玲语全部的爱。
她表面和善，一口一口姐姐，实际喜欢捉弄她，经常把她锁门外，剪坏她的衣服，让她在学校出丑，联合学校同学，孤立她，霸凌她。
孟芜不想让江叔为难，只敢悄悄告诉薛玲语，她却只告诉她忍。
江如玥陷害她推自己进池塘，实际院里有监控，孟芜提出查看。
她甚至没有奢望薛玲语给一些偏爱，只要求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可她竟然都拒绝。
在院子里，当着众多佣人的面，连扇了她好几个巴掌。而江如玥依偎在她身边，冲她得意的笑。
也在那时，她说出了那句话，“既然你不把我当女儿，我也不把你当母亲了。”
从此，她离开江家，十年未回。
当年的场景与眼前如初一辙，唯一不同的，现在的她，对薛玲语没有了任何期待。
孟芜直接越过薛玲语，走到江如玥面前。
“江如玥，既然想故技重施的话，就该做到一模一样。”
说罢，江如玥双手按住她肩膀，用力往后一推。
一声惊呼后，是“哐当！”的落水声。
她在水里扑腾，深冬的水塘还参杂着冰块，冻得她喊话都哆哆嗦嗦的，“孟......芜，你给....给我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
薛玲语急忙招呼人下去救她，一时间，院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别墅二楼书房里，江衍之放下手里的书，看向窗外，“发生什么了？这么吵。”
佣人停下添茶的动作，“好像是二小姐和孟芜小姐起了些冲突。”
江衍之合上了书，“我本来是想缓和他们的关系，没想到还是......”他轻叹了一声，没有再说下去。
顿了一秒后，他对佣人说道，“对了，一会儿太太找我的话，就说我不在，出去了。”
“好的先生。”佣人应答着。
市中心，78层楼办公室。
江逢野站在巨大落地窗前，他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衫，下摆扎进了西裤里，慵慵懒懒的站着，宽肩窄腰，一览无余。
身后，特助苏琮正不带一丝感情的在汇报工作，
“江总，都查清楚了，江氏新投资了一家医药公司，意在取代孟氏在行业的位置，这次孟氏的舆论能发酵得这么严重，就是他们在背后推波助澜。”
他淡声问，“是江煜城做的？”
苏琮确定回道，“是！”
所以，那日江煜城见他要带走孟芜，才会如此紧张。
他又问，“江衍之有参与吗？”
苏琮如实回答，“这不清楚。”
他眉眼下落，居高临下的俯视着窗外如蝼蚁般的车流人群，轻蔑的笑了一下，似乎心中已经有答案。
“今天几号？”
苏琮说，“18号。”
江逢野眼波微闪，“把一会儿的会议取消吧，我要去一下江家老宅。”
苏琮严肃古板的脸上划过讶然，“您要去参加江家家宴？您不是很多年都没去了吗？”
江逢野微微勾了勾唇，他单手解开了一粒衬衫扣，然后拿过搭在椅背上的外套。
丢下一句，“去接人。”就大步往外迈。
江家老宅，有什么人可接的？
苏琮心里一万个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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