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围在这儿干什么？开批斗大会呢？”
何惠民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子天生的冷傲。
喧闹的场子瞬间安静了几分。
李队长看到他，像是看到了救星，连忙迎上去：“何医生，你来的可太及时了！你快跟大家伙说说，这井水……”
何惠民摆摆手，径直走到苏晚晚身边，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一下，“到底怎么回事？”
苏晚晚快速把情况又说了一遍。
何惠民听完，目光扫过那些外村人狂热又愚昧的神情。
“神水？治哑巴？治耳聋？”
他走到井边，找了个相对干净的石头墩子，摸出块手帕擦了擦，慢条斯理地坐下。
“我说你们这些人，”他清了清嗓子，“书没读过几天，封建迷信思想倒是根深蒂固。“
“人为什么能说话？靠的是声带振动！小孩子不说话，原因多了去了，有天生器官问题的，有后天惊吓或者心理障碍的。苏同志家的小雪，就是受了惊吓加上心理原因！人家带孩子去省城大医院看了专家，吃了药，做了心理疏导，这才慢慢好转！跟这口井有半毛钱关系吗？你们以为喝口水就能脱胎换骨？那还要我们医生干什么？都回家抱着水缸过日子得了！”
他说话直爽，连珠炮似的，一点面子不给。
几个带头闹事的外村人被噎得脸红脖子粗，想反驳却又找不到话。
“白鹿村那个又聋又哑的，谁亲眼看见他喝了这水就能听见了？道听途说的话也信？我看你们不是缺水，是缺心眼！”
何惠民一番夹枪带棒的“科普”，虽然难听，但毕竟是公社卫生院的正经医生，比苏晚晚这个“寡妇”有分量。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窃窃私语。
“何医生说得好像挺有道理的……”
“省城大医院，那医术应该很高……”
李春燕混在人群里，听着何惠民的话，又看看苏晚晚，不忿地咬了咬嘴唇，往后缩了缩。
然而，神水谣言虽然被戳破，但外村人对水的渴望是真的。
眼看治病没了指望，又开始说到春旱的问题上。
“就算不是神水，我们村旱得地都裂了，你们玉牛村有水，就不能匀我们点？”
“就是！乡里乡亲的，见死不救啊？”
“今天必须给个说法，不然我们不走了！”
眼看又要闹起来，苏晚晚走到李队长和村长身边，低声说：“队长，村长，光堵着不是办法。俗话说，不患寡而患不均，咱们村有水，他们看着眼红，矛盾早晚还得激化。不如……”
她顿了顿，提出建议：“咱们组织人手，帮着旱情最严重的几个村子，也打几口井出来。咱们村有王大哥这个打井的好手艺，可以让他带队去帮忙。”
李队长和村长对视一眼，都觉得这个主意可行。
既解决了眼前的矛盾，又卖了人情，还能显出他们玉牛村的大度。
“我看行！”李队长拍板，“王老实，你过来！”
王老实憨厚地应声上前。
李队长把任务一说，王老实有点儿为难。
春旱严重，地下水位下降，这时候打井比苏婉找他们过来时困难多了。但为大局考虑，还是拍着胸脯应下了。
“队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这事儿一定，外村人的情绪总算缓和下来。
李队长又许诺，在他们村井打好之前，每天可以限量来玉牛村挑水应急，这才算把这场风波暂时平息了。
玉牛村总算恢复了平静。
下午，苏晚晚正在院子里树枝在地上教小雪认简单的字，何惠民不知何时溜达到了她家门口。
他倚在篱笆墙边，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咳，那个……苏同志。”
苏晚晚抬头，有些意外：“何医生你还没回去呀，有事吗？”
“没事，”何惠民眼神飘忽了一下，落在院角那几只毛茸茸的小鸡身上，“回去之前想顺便来提醒一下你，快考试了，上次给你的那些医书，看得怎么样了？”
苏晚晚放下手里的树枝：“都看完了，有些地方还做了笔记。”
何惠民推了推眼镜，状似随意地问了几个关于药理和病理的问题，甚至还涉及了一些外科缝合的技巧。
没想到苏晚晚不仅对答如流，思路清晰，甚至还能举一反三。
何惠民听着，镜片后的丹凤眼里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欣赏和欢喜。
这苏婉简直是块璞玉，稍加雕琢，前途不可限量。
要是能早点让她到卫生院来……
他心里念头百转，语气却一如往常：“嗯……看来还行，不算太笨。”
“公社卫生院很快就会举办一次赤脚医生考试，你要是准备得差不多了，我可以……跟上面提提，让你提前参加。”
这话说得含蓄，其实是他想运作一下，让她早点考试通过，名正言顺地来卫生院帮忙，两人也能有更多……嗯，交流医术的机会。
然而苏晚晚压根没听出他那九曲十八弯的心思，还以为他是担心自己进度慢，立刻保证道：“何医生你放心，我肯定抓紧时间复习，到时候一定准时去参加考试，争取一次通过，不会拖后腿的！”
何惠民：“……”
他期待中的惊喜、感激，或者答应下来问问细节，完全没有！
这女人脑子里除了医书和孩子，还有别的吗？
一股郁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何惠民漂亮的丹凤眼瞪了苏晚晚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像是在看一块不开窍的木头。
“哼，最好是这样！别到时候给我丢人！”
说完猛地推起自行车，头也不回地走了，背影都透着一股子孩子般的气性。
不远处的歪脖子树后，周卫东慢慢直起身子。
他刚才恰好挑水回来，看见何惠民过来，就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何惠民和苏晚晚的对话，他听了个七七八八。
看着何惠民离开的背影，又看看院子里苏晚晚脸上迷惑不解的表情，周卫东握着扁担的手指骤然收紧。
他表哥聂云飞已经足够令人忌惮的了……现在又来了个何惠民……
之前还想着努力帮苏婉的家人平反，等自己有了足够的能力，就能堂堂正正地……可她却明确拒绝了自己的帮助。
周卫东有种预感，苏婉会离他越来越远，他却无计可施。
酸涩的心情，瞬间到达了顶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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