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小说 > 言情小说 > 后宫·甄嬛传 > 第13章 弦断无人听

我的身体渐渐好转了起来,便开始日日面壁诵经,操持劳作。稍稍得闲的时候,就不分昼夜地埋首仔细抄写佛经。只希望佛经字字真言真意,可以缓解我依旧时时发作的心病。

太后为我的苦心,也算是尽了。要我一定亲手抄录佛经,每月让芳若来取,为的就是确保我活着,这样月复一月平安地活着,我的四肢手足完好无损,身体康健,无病无灾。

芳若每月的到来,并没有过多减轻我的辛苦劳作,只是在她来的那一日,我会被静白允许休息一日。

浣碧问我:“小姐辛苦劳作,为何不告诉芳若姑姑,请她主持公道,或者告诉住持也好。”

我低头仔细为衣裳上浆,只淡淡道:“我若告诉住持,住持必然会为我向静白求情。可是我到底是归于静白管,若是她口头答应背后又暗算,我连这好不容易求得的平静也没有了。而告诉芳若,芳若回去必定会转述于太后,太后虽然是皇后的姑母,然而对我和胧月的照拂也算尽心,何必再叫她老人家费心。而且宫中人多口杂,若是传到皇后和安陵容耳中,又不知道要生多少是非。且在那些人眼中见到我如此落魄凋零、苟延残喘,我的苦楚多一分,她们心里就会多安稳一分,对我的胧月也会放松一分。世事环环相扣,我身为人母,能为胧月所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而每每芳若来,我只问两句:“眉庄好么?胧月好么?”

问得多了,芳若也笑:“娘子关心的,永远只是这两位么?”

我不假思索,道:“是。”

芳若思量片刻:“那么皇上呢?娘子也全不在意了么?”

我的眉毛骤然一蹙,很快觉得,为玄凌蹙眉,亦是不值得的,于是松缓了神情。雪光清冷逼仄,那清冷也透在我的语气之中,森冷而凛冽:“若有国丧,天下皆知,不必等姑姑来告诉。”

我是在咒他死啊!这样冷毒的话语出自我的口中,连自己也吓了一跳,我对他的怨恨,竟是这样深么?

果然槿汐吓得忙忙来捂我的嘴:“娘子糊涂了么?”

芳若凝视我片刻,缓缓摇头,道:“娘子,恕奴婢多嘴劝一句,您这样怨恨在心不能释怀,其实是自己难过啊。”

我转身,只作充耳不闻,凝神看向窗外,双目冷滞,几乎想看穿外间的风究竟是如何涌动的。

芳若徐徐的语句还是贯入我的双耳:“十月间选秀,所能入皇上眼者颇多,共选了宫嫔十八人,是皇上当政以来中选人数最多的一年。”她微微沉吟,终究还是说了出来,“此番入选的小主们都是中等仕宦之家,未有太显赫也未有太卑微者。而且,她们的年纪都小,未有一位超过十五岁者。”

十五,我进宫那一年也正好是十五岁呢,如花朵一般娇嫩柔软的年纪。如今,我亦有二十了,与这样年轻的宫嫔们相比,我的容颜和年纪都算是在慢慢黯淡下去了吧。我微微冷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新年过去,玄凌也已经三十了。

他是君王,所以他的艳福总是这样好,永远能享受着无尽的别人的青春。而皇后长玄凌两岁,面对这样年轻鲜嫩的女子们,即便蛾眉耸参天,丰颊满光华,也有些力不从心了吧。

而芳若的声音仿若在说一件极寻常不要紧的事,道:“是皇后呢,皇后力主皇上多选年轻的女子进入宫廷之中。”我微微一愣,芳若依旧娓娓道,“皇后言及如今在宫中的妃嫔年龄渐长,不若选些年轻懂事的新人,身心康健,才利于为皇家诞育皇嗣。”

我稍稍吃惊,然后很快亦明白了皇后的用心。手心的冰冷,在那一瞬间侵入了自己的肺腑,透出沉沉凉意。

越是年轻、越是养在闺中的女孩子,越是没有心机啊。纵然得尽君王的宠爱与怜惜,又如何能与一个久居深宫的掌权妇人的心智相抗衡呢,终究也只能在她股掌之中做困兽之斗啊。而且出身中等仕宦,自然没有千金门第养育出来的那种气度和见识,也就会更少有身登显贵位分的机会。至于皇嗣,能不能生下来还是个未知之数。

而低微门楣出来的如安陵容这样谨小慎微又心计深藏的女子,皇后也断断不容许再出现第二个了吧。

所以年轻而门楣普通的女子入宫才是最合她心意的啊。

芳若的话正好验证了我的猜想。“皇上很喜欢今次入宫的小主们,虽然位分还都不高,多在常在、美人之位,也不知最终能得高位的究竟是谁,这一切都是未知之数。只是这些小主倒有些平分秋色的意思呢。”

平分秋色啊,也便是人人他都喜欢,人人不分伯仲。

也是,他周旋于衣香鬓影的温柔乡中左拥右抱,享受新鲜女子的温柔和妩媚。而我呢,独自裹在缁衣梵音中,消受我该消受的寂寞和冷清。各在天涯,各不相干。

我只道:“只要我所求的人都平安康健,其余的人与事,又与我有什么相干呢?”我把一月来所抄写的佛经都交与芳若,“大雪难行,恐耽误了回宫的时间,姑姑请回吧。”

芳若只宁和微笑道:“奴婢早些回去也好,自那次清河王为甄家之事向皇上求情遭了训斥,皇上已令他在十月末时去上京旧都散心思过,无诏不得回京。太后也是常常闲着发闷,只能奴婢多多侍奉在侧了。”

我心头一惊:“清河王离京了?”

她对我的反应微微觉得诧异,温和道:“娘子不知道么?清河王本不理会政事,汝南王一事虽然居功不小,却也随汝南王一事的平定很快置身事外,从不多言语一句。如今为甄家之事上书,大概也是因为平定汝南王之时与娘子的兄长甄珩颇为相知。到底娘子一家的冤屈,是‘莫须有’的由头多啊!”

像是被极细极薄的锐利刀锋划过皮肤,起先并不觉得痛,眼见着伤口张开,翻出雪白浅红的皮肉来,鲜血汩汩而出,才猝不及防地疼痛起来。

上京城,玄清,他竟因为我家才牵连到纷扰的他最不愿沾染的政事中来,还被逐至上京,这原本是与他不相干的啊。

我的泪还未落下来,对玄凌的怨恨,终究是更深了一层。连芳若也明白的“莫须有”的道理,连玄清也出言相助,他何以还这样一意孤行?

芳若仿佛明白我的心事,轻声道:“汝南王一事已成为皇上心头大忌,方才平定不久,又扯出甄家的事,皇上如何会不敏感不动气。且皇上天子一言,即便错已铸成,一时也动不得劝不得。而且如今皇上身边的人,只会一味坐实甄家的罪名,落井下石,官场上的大人们是最擅长不过的。”芳若叹息,“即便甄家能够雪冤,可是娘子的一生到底也只能沉没在甘露寺中,再无回宫的机缘了。”

我的厌倦和烦腻翻涌而出:“即便要八抬大轿请我回去,我也情愿在此了此余生。”

我的话语坚决如断刃叮当落地,一刀两断。芳若无语,默默片刻,只得告辞了。

我见芳若身影消失在冰天雪地之中,轻声呢喃:“长相思。”

浣碧一时没有听清,问:“什么?”

我轻轻道:“‘长相思’在哪里?”

我许久没有弹琴了。哪怕只把“长相思”抱出了宫闱禁地,也许久没有心思拨弄琴弦了。这样骤然问起,浣碧有一丝喜色,忙捧了出来,道:“还在呢。只是沾染了少许尘埃,好好擦净就是了。”

这些日子以来,我并非真的不想再弹“长相思”,我只是不敢,不敢在长相思的缕缕琴弦上想起曾经高歌弦乐中镌刻着的旧日时光。我日日诵读经文真言才获得的暂时的平静和麻木筑起的高墙,如何经得起往事如潮的冲击和澎湃?那些往事,我是多么不愿意再去触碰。

然而方才芳若说起玄清的那一瞬间,他为我的家族所尽的一切心意,让我想起紫奥城的宫闱深院里,深宫梨花如雪的长廊转角,月影如钩的日子里,有个人曾经所能给我的温暖慰藉。

手指漫无目的地拨动琴弦,心事如潮水汹涌奔腾,手势有一刹那的急促失力。用力一勾,“铮”的一声崩裂,琴声嘶哑地戛然而止。我环顾四周,一片白雪茫茫,忽然嘴角漾起一个苍茫的笑意,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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