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小说 > 言情小说 > 后宫·甄嬛传 > 第25章 离恨苦

关于槿汐和李长的流言渐渐平息。传播流言的乐趣,本不外乎是满足自己探究他人隐私的好奇,更是建立在以窥探当事人听到流言后的痛苦来获得自己喜悦的满足。因而,若当事人对流言置若罔闻,她们渐渐也没有兴味了。

对于李长和槿汐的再度往来,我与玄凌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连皇后也不敢再多加干涉。

中秋那日晨起便开始忙碌。先是帝后去太庙祭天,然后由皇后偕同阖宫陛见,向玄凌贺喜,最后是贵嫔以上的妃子一同由帝后带着去颐宁宫向太后请安道贺。

我的心绪是茫然而酸涩的,隐隐带点期盼。一早起来便按品大妆,珠翠环绕,凤冠霞帔,湮没在贺喜的人群中。夜宴之前,嫔妃和亲王外眷是不会相见的。等参拜结束,已到了正午时分,草草歇了午觉起来,又要卸下礼服,换成略略简约些的衣衫,准备晚间的阖宫家宴。

午睡起来时,浣碧已在更衣梳洗了,浅青色缎子圆领直身长衣,领口绣小朵点金水绿卷须花,袖口滚连续葡萄花边纹,下面一条翠色织银丝百褶裙。她这样精心装扮,雪白的肤色映着柔青色的衣衫,恍若浣纱溪边一株临水照影的碧绿烟柳。

浣碧一见是我,有些讪讪的,忙要手忙脚乱地把衣裳褪下。我心中纵然酸涩,然而亦明白她的心思,忙一手按住道:“衣裳很好,别脱下来。”我打开妆台上的首饰匣子,拣了一支白玉双结如意钗别在她发髻间,又埋了几颗珍珠在她绾得光滑的髻上。浣碧照常在鬓边簪了一朵浅水红的秋杜鹃,又戴上一对翠玉耳坠,临镜照了一照,自己也笑了。

浣碧随即有些惴惴,水亮的眼眸微微低下去,踌躇道:“奴婢……不是要抢小姐的风头,只是不想……太丑。”

我微笑:“能在打扮得好看的年纪好好打扮,不是很好么?在他面前我只有惭愧。我若有什么风头,也只该在皇上面前的。”

浣碧不自觉地摸一摸飞红如霞的双颊,比平时更添一分艳软秾丽的小女儿情态。她打开紫檀雕花二十四幅密格木衣橱,择了一件浅雾紫的轻罗衣裙,莲云蓬莱花纹有种轻软繁漪的柔美,臂间挽了一条深紫烟纱绞碎珠银线流苏,佩上一串白玉琢成的夕颜花链子。想起初见那一年,仿佛也是这般紫色的宫装,我与玄清,突兀地遇见。

时光缓缓划过,如一潭静水,虽然潺湲缓和,到底也是徐徐向前去了。一如宫中女子暗暗流去的如何也挽不住的流年。

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啊!这句话让我于夜宴时见到恁多的年轻宫嫔时,更是深有感触。因是中秋夜宴,一众妃嫔自然是铆足了斗艳之心,个个打扮得如三春盛放的花朵,放眼望去尽是金闪银烁,兼之环佩珠玉的光芒闪耀辉映,一片歌舞升平的浮华璀璨景象。

最夺目的莫过于自年初便得宠至今的滟常在叶澜依,不,如今已是滟贵人了。

她虽然位分低微,然而除了三位有孕的嫔妃之外,她在席上的位次仅次于胡昭仪,连生育了淑和帝姬的吕昭容都被排到后头去了。滟贵人一身齐整的天水碧合欢花丝绣宫装,行动间恍若一池春水波光摇曳。她的衣衫永远是青绿色的为多,比之浣碧的温柔恬静,滟贵人是华贵中更见清冷疏落,是隐约于繁华荼中的一份落落寡欢。滟贵人螓首轻晃的瞬间,金枝双头虎睛珠钗划出一道道清冷的光泽,仿若她一贯的神情,游离在喧嚣之外。

其实以她的出身,能得这样的盛宠已是意外了。然而于她,似乎真是不介意,或者是真的不满足,永远是这样冷淡,含一缕淡漠的笑,冷眼相看。

这一日也正是眉庄怀孕满百日的日子,宫中难得同时有三名身份贵重的妃嫔有孕,盛宴便格外热闹隆重。眉庄在宫中众人眼中向来大方得体,又得太后的钟爱,如今有孕,难免得人瞩目。一直到开宴,我的心思都是恍惚不定的,隐约期盼着什么,却更添一重相见后情何以堪的害怕。直到玄凌轻唤了两声,才恍然回首。

玄凌握一握我的手,关切道:“手这样凉,可是着了风寒了?”

我一笑:“只是夜来觉得风凉罢了。”

浣碧忙道:“小姐的外裳放在偏殿,奴婢去取吧。”她才要转身,忽然脚步停驻,眼波绵绵定住在远处。几乎是心头一颤,浣碧目光盈盈所系之处,正是玄清负手踏进。

心口一热,几乎耐不住要落下泪来。簌簌的泪光迷蒙里,他依旧是一袭素色长衣,清淡如月光的颜色,修长挺拔的身影里带了些秋凉气息,温润中颇有萧索之态。我几乎要恨自己的泪意了,这样的泪光里,我几乎看不清他的脸。可是有什么要紧,无时无刻,他的样子总在我脑海里。

到底是浣碧机警,侧身挡在我身前,我趁机举袖掩饰好自己的泪意,垂手时,已是平日最温婉娴淑的妃嫔模样,浅浅含笑,淡淡矜持,端坐在玄凌身边。

不过数月间,他昔日的翩翩风姿颇有沈腰消沉之象,然而其间风骨却是丝毫未减。

他拱手而拜,保持着臣子应有的本分,道:“臣弟来晚了,皇兄恕罪。”

玄凌亦习惯了他一贯在筵席上的迟到早退,随和道:“你执意要去上京寒地,如今一路风尘赶回来,人都添了几分憔悴。”

玄清淡淡一笑,目光所到之处保持离我三寸的距离,我几乎能感觉到他呼吸间的沉郁:“到了上京着了风寒,病了十数日,倒不是风尘之故。幸好,也不要紧。”

玄凌仔细打量他两眼,颇为感触道:“瘦了这许多还说小病,你也当真是缺个人来照顾你起居了。”他忽而一笑,“如今可有中意的人选了?”

玄清只是一笑,眼波里墨色的涟漪起伏终于不自觉地漫到我身上,仿佛是夜色的深沉:“若有中意,臣弟就不会只身前来了。”他的声音沉一沉,“或许清此生所求,只能是庄生晓梦了。”

他的话在一瞬间刺痛了我,仿佛一根细针在太阳穴上狠狠扎了一下。胡昭仪娇滴滴的声音自珠翠重叠间漫出:“六表哥最风流倜傥,哪肯找个人来束手束脚。若被人管着,还有伊人可求么?”

玄清只淡淡一笑置之,目光扫过我隆起的小腹,转瞬已换了温和的笑意,向眉庄道:“淑媛安好,还未向淑媛娘娘道喜。”

眉庄略略欠身,随礼道:“多谢王爷。”

他方才看我,拱手行礼:“莞妃娘娘安好。”

他的语气里有一丝难辨的嘶哑,这一句“莞妃娘娘”简直如刺心一般,叫我难堪而无奈。然而再难堪,终究勉强回了一礼:“王爷回来了。”

他静静道:“娘娘即将临盆,身子可还康泰?”

我几欲落泪,抿一抿唇极力维持着矜持道:“劳王爷挂心,一切都好。”

心中澎湃汹涌得难以遏制,浣碧忙搀住我的手道:“王爷见谅,小姐要去更衣了。”

玄凌挥一挥手,向我道:“赶紧去吧,着了风寒可不好。”

方才迈出重华殿,脚下一个踉跄,浣碧急忙扶住道:“小姐还好吧?”

悲凉转首间深恨自己的软弱与无能,总以为能克制自己,总以为自己能忘记,总以为自己能做到完美,然而差些就失了分寸。

浣碧的手微凉如枝梢的露水:“情不自禁是一回事,性命是另一回事,小姐还是小心为上。”她停一停,“小姐心绪不好,为免人看出破绽,还是晚些回去才好。”

我默默点头,转眼见一片落叶从枝头坠落,似心底无声的一句叹惋。

连烟锦的披风软软凉凉地搁在手臂上,不盈一握。欲取披风之暖,心里反倒生了凉意。勾栏曲折的长廊蜿蜒无绝,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头一般。

廊下芭蕉舒卷喜人,疏斜的花枝横逸旁出,落在青砖地上烙下一地层叠蜿蜒曲折的影子,远处重重花影无尽无遮,一个眼错,几乎以为是清在朝我走来。

自己亦是感叹,相思入骨,竟也到了这样的地步么?

有杜若的气息暗暗涌到鼻尖,清新而熟悉,他的声音有些稀疏而清淡,似沾染了夜露的新霜:“你……如今好么?”

喉头几乎要哽咽,极力笑着道:“方才席间已经说过,本宫一切安好。”我停一停,“王爷忘记了么?”

他缓缓摇头:“方才是方才,现下是现下。清在上京逗留数月,如今见面,只想听一听娘娘真心说自己安好,这样清也能放心了。”

我侧首,廊外一树紫蓼花开得繁花堆锦,在初秋清冷的夜里格外灼灼地凄艳。我含着一缕几乎看不出的笑意:“真心与否并不重要,这个地方本来就没有真心,所以无谓是否真心说自己安好。”

浣碧耐不住,轻轻道:“王爷放心,小姐即将临产,皇上事事挂心,什么都好。”

清的笑容里有一丝质疑和嘲讽:“位在妃子就必定是好?那么端妃和敬妃也就事事如意了。”

我淡淡道:“本宫的安好若王爷关心太多,王爷自身就不能安好了,所以实在不必劳心太多。”我硬一硬心肠,“难得的中秋家宴,王爷独自逃席好似不大好。”

“清一贯这样。”他的笑意哀凉如月光也照不明的影子,“从前娘娘从不指摘,如今提起,仿若清从前怎样做,如今也都是错的了。”

他语中的怨责之意我如何不明白。然而再明白,我也只得一笑了之:“王爷最是洒脱,如何也作怨怼之语?”

夜空中的繁星璀璨如明珠四散,一轮圆月如玉轮晶莹悬在空中。天阶夜色凉如水,无边无际泼洒下来银辉如瀑。

他已经恢复了寻常的闲闲意态,仰望星空:“有心才有怨,娘娘说是么?”

有心才有怨么?而我,在决意要回宫那一刻,已经应允了槿汐要割舍自己的心。我倏然回头,道:“浣碧,咱们回去吧。”

转身的一瞬,他手心的温度如热铁烙在手上,一直沉郁克制的心骤然平实了下来。语不传六耳,他说:“不要走。”

脚步随着心底最温软的触动而停驻。浣碧略略欠身默默退了开去,我抽出自己的手,无可奈何道:“你我这样说话,若被人看见……”

远处的丝竹笑语荡迭在紫奥城的上空。今夜,这里是一个欢乐之城,有谁愿意离开皇帝的视线独自来聆听这中秋时节的寂寞。

玄清的身影笼在柔明月晕下,更显得无波无尘、清冷有致。他望了遥远的热闹一眼,若有所思道:“滟贵人眼下很得宠。”

我望着涟漪轻漾的太液池水,低低叹息道:“于她,这样的恩宠未必是好事。”

玄清微微点头:“世家女子尚且承受不起这样的恩宠,何况……”

他没有忍心说下去,我接口道:“何况是她这样身如飘萍没有根基的女子,是么?”我别过脸,转首仰望天空一轮明月如晶,那样明灿的光辉如水倾泻,仿佛不知世间离愁一般。

这一轮明月……我心下忽然一酸,数年前的这样一个中秋,也是他这样与我相对,可是那时,纵然会对前途惴惴,却何曾有如此连明月也无法照亮的凄凉心境。

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却原来,不需要西风凋碧树,茫茫天涯路早已经被命运戳穿,容不得你挣扎反抗,再挣扎,再不甘心,还是要回到原来的路上胼手胝足地走,走到力竭,走到死。

他低低道:“有滟贵人和蕴蓉,如今沈淑媛也有了身孕,眼见她们一个个得宠,我总觉得你的日子不舒心,即便听闻未央宫焕然如金屋。”

“金屋紧闭锁阿娇,你怕我也有长门咫尺地,不肯暂回车那一天?”我笑笑,“甘露寺好比长门宫,我是已经回来的人。至于能不能舒心,且看自己,无关其他。”

“是么?”他骤然逼视住我,“你执意回宫是原因诸多,却也是为皇兄和你们的孩子,难道见他左拥右抱也能视若无睹么?”

他的语气咄咄逼人,我有一瞬间哑口无言,这才惊觉他语中的深意——他竟是在试探我是否在意玄凌。

我很快掩饰好神色,淡然自处:“那么王爷以为本宫要大肆泼醋或是终日以泪洗面才对?皇上不可能只有本宫一人,本宫又何必强求?伤心是这样过日子,不伤心也是,那又何必要伤心。”我深深看他一眼,“有些事,对王爷也是一样的。”

玄清的笑容忧伤而无奈,顾左右而言他:“说起滟贵人,你是否还记得从前我应允你看驯兽嬉戏?”

我记得的,他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

我蓦然明白:“你当日所说的驯兽女是叶澜依?”

他目光清澈如水,大是惋惜:“当日她虽是卑微之身,却比如今自由自在得多。”

我心下蓦然一酸,道:“你又不是她,怎知她不是自得其乐?”

玄清微微一低头,宽广的素袖薄薄拂过朱漆雕花的美人靠:“是否真心快乐,未必只有自己明白。”

我轻轻一笑,凝望满地如霜似雪的月光。原来并非月光如霜雪清冷,而是望月人的心已然冰冻。“如果没有真心呢,恐怕连奢望快乐也不可得。”我问,“你们认识很久了?”

“并不很久,只是她昔年驯兽时为猛兽扑伤,是我请太医为她医治的。”他感慨,“若干年前,滟贵人不过一名孤苦少女,却乃自由之身。如今虽为贵人,行动却被人虎视眈眈,可见世事多变,并非只有一人困顿其中辗转不堪。”

我也不作他想,只静静回味着他所说的“世事多变”四字,心中酸涩不已,如吞了一枚生生的青李子,只道:“月有阴晴圆缺,何况人生百变呢?”

他琥珀色的眼眸被忧愁的白雾覆盖:“做人尚且不如明月,月亮月月都能圆一回。哪怕七夕牛郎织女一夕一会,也能相对畅谈,尽诉相思。”

廊前檐下摇曳着姿态袅娜的藤萝湿漉漉的,偶尔有几滴露水从枝蔓上滑落滴到了头发上。那种露水的冰凉感觉从肌理渗入心脉,但觉一片薄薄的利刃刺入胸怀,将心割裂成碎。唯怅然想,如若没有当初种种,我与他或者还是能这般如影随形的吧。我默然思忖片刻,悄声道:“也许,做人才是最难最艰辛的事。若有来世,我情愿做一阵风,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远处的欢笑笙歌远远地仿佛在尘世的喧嚣里。远处无数宫院的明炽灯盏灼灼明亮,紫奥城所有的宫殿楼宇都被笼上了一层不真实的华靡氤氲。因着这氤氲的模糊,所处的环境暂时被含糊掉了。我是多么贪恋和他独处的时光,那样宁谧,是我在浮世里得不到的欢欣。然而,那笙歌阵阵,这繁华宫廷,时时都在提醒我,再也不能这样和他安安静静说话了。

我面对他,尽量以平静的姿态,罗衣轻拂过地面的声音似清凌的风:“王爷与本宫若再耽搁,只怕就要惊动皇上了。”

他的目光驻留在我高高隆起的腹部上:“还有两个月就要临盆,嬛儿……娘娘,你要好生珍重。”

喉头的哽咽噎得我缓不过气来,他一直以为这是我和玄凌的孩子。我为了孩子离开他,他却还肯真心实意对我说这样的话。

我用力点头,忍下泪水:“我会。”我仰头看着他,目光濯然,“清,你也珍重。”

所有的话都不可说、不能说,千言万语,说得出口的只有一句“珍重”而已。

他颔首,退开两步:“为避嫌疑,还是我先回去,娘娘过片刻再入席就是。”

我眼见他离开,心中哀郁之情愈浓。近旁树影微动,仿佛是谁的身影一闪而过。我心中一慌,急急回头去看,唤道:“浣碧——”浣碧闻声急急跑来,我急忙道,“你方才在那边守着,可见什么人过来?”

浣碧忙道:“奴婢一直在回廊那头看着,并不见有人经过呀。”她着急道,“小姐可是看见什么了么?”

我压住心中的惴惴,笑道:“或许是风声,或许是我听差了。”

浣碧为我系紧披风的流苏,道:“那么咱们赶紧回去吧。”

再回席中,玄清已经端坐席上,向玄凌述说上京风物。玄凌低低问我:“怎么如此工夫才回来?”

我忙浅笑道:“适才略略觉得有些累,所以歇了会儿才过来。”

他握住我的手腕低声关切:“还好吧?莫不是孩子乱动?”

我不愿在清面前与玄凌过分亲近,只婉声道:“没事,歇一歇就好了。”

我环顾四周,却见近旁滟贵人和胡昭仪的座位空着,玄凌笑道:“蕴蓉哪里坐得住,去更衣了。”我也不再言语,只听玄清的话语若溪水潺湲,婉约在心上缓缓划过。他的话我静静听着,神思专注,仿佛还是些许年前与他同游上京,如今重又勾起我的回忆。

恍惚还在数年前,也是这样的中秋家宴上,我与他隔着远远的距离,隔着丝竹管弦的靡软之乐,隔着那么多的人,听他缓缓说起蜀中之行,与他共话巴山夜雨。

如此相似的场景,杯中还是我亲手酿成的桂花酒,人却已不是当年的人了。

正听着,忽然坐在玄清身边的平阳王朗朗道:“当真羡慕六哥,哪里都可以去走走,大江南北都行遍了。”

玄清对这位幼弟极为爱惜,虽不是一母同胞,平阳王的生母亦身份卑微,却如手足同胞一般。玄凌笑道:“如今老九年纪也大了,不只想出去走一走,也该娶位王妃静静心了。”

平阳王略为腼腆,忙道:“皇兄笑话,六哥都尚未娶亲,臣弟更早了去了。”

玄凌不觉拊掌大笑,指着玄清道:“瞧你带的坏样子,连着老九也不肯娶亲了。”

玄清微微一笑:“大周有皇兄的枝繁叶茂就好,臣弟们也好偷些闲。”

语罢,只见胡昭仪换了一身樱桃红的宫装再度盛装入席,闻言耐不住偷笑了一声,玄凌也是大笑:“如今老六嘴也坏了。”又向平阳王道:“别听老六的,来年若要选秀,朕一定好好给你物色,即便不是正妃也要搁几房妾侍或者侧妃在,别太失了规矩。”

平阳王脸色微红:“倒不是臣弟偷闲,也不敢要皇兄这样费心,只是和六哥心思一样,必要求一位心爱之人才好。”

玄凌待要再说,一直静默听着的眉庄忽然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皇上一头热心着,或许九王已有了心上人也未知。”眉庄总是端庄的,哪怕这样大喜的日子里,依旧是笑不露齿、大方得体。

玄凌微微含笑,道:“淑媛说得很在理。朕也是操心太过了,不是冤家不聚头,朕只看他们俩那一日呢。”说罢,众人都笑了起来,平阳王直羞得面红耳赤。

平阳王玄汾如今二十二岁,先皇诸子中最幼。其生母恩嫔出身寒微,容貌既逊,性子也极沉默温顺。先皇不过一时临幸,怀上了子嗣被册为宫嫔,然而先皇子嗣不少,是以终隆庆一朝她也不过是在嫔位,直到先皇薨逝后才按祖制晋为顺陈太妃。因着顺陈太妃的出身,玄汾自幼便由早年丧子的庄和德太妃抚养长大。顺陈太妃出身既低,庄和德太妃也不得宠,宫中势利,难免有几分看低这位小王爷的意思。是而玄汾虽然年轻,眼角眉梢却颇有自强自傲的坚毅之气。

我喟叹,想起来,玉姚和玉娆也不小了。玉姚已经二十一,玉娆也十六了。远在川蜀之地自然寻不到合意的夫婿,然而听爹爹和玄清隐隐约约提起,玉姚经管溪一事大受折辱,竟也是心如死灰,不肯再嫁了。我再看身边的浣碧,见她终身如此耽搁,也愈加怏怏。

皇后在今晚如摆设一般,虽然身份最尊,却一整晚端坐不语。此刻她端正容色,浅笑盈盈:“皇上只关心着两位皇弟,也该着紧着自己的事才是。”说着微笑着向徐婕妤身边递了一眼。

盛装的徐婕妤身侧站着她的四位侍女,伺候着添酒添菜。除了赤芍一袭橘红衣衫格外出挑,旁人都是一色的月蓝宫女装束。

皇后微微而笑,云髻上硕大的金凤出云点金滚玉步摇上明珠乱颤,闪耀出灼灼的耀目光华。“不是臣妾要笑话,皇上一晚上的眼风都不知道落在哪里了。徐婕妤知情识礼,想必调教出来的人也是极好的,若不然皇上也不会青眼有加。既然今天是这样大喜的日子,不如皇上赏赤芍一个恩典,也了了一桩心事吧。”

既是皇后开口,更中玄凌心意,他如何不允。不觉含笑道:“皇后总是事事为朕考虑周全。”

此时滟贵人业已回席,胡昭仪眉毛一扬,似笑非笑:“皇后好贤惠!”

玄凌微微不悦地咳了一声,皇后却丝毫不以为意,只低眉含笑道:“皇上,这是臣妾应当的。”皇后似想起什么,目光徐徐落定在徐婕妤身上,缓缓道:“徐婕妤,赤芍到底是你的人,还是要你说句话的好。”

徐婕妤面上一阵白一阵红,起身低头道:“皇后做主就是。”

皇后搁下筷子,笑道:“这话就像是不太情愿了。你的宫女总要你点头肯了才好,否则本宫也不敢随便做这个主。”

玄凌忙笑道:“燕宜是懂事的。朕迟迟未开这个口也是怕她生气伤了胎儿,缓一缓再说也是好的。”玄凌的话甫出口,赤芍早就涨红了脸,委屈得咬紧了嘴唇,只差要落下泪来。

皇后和颜悦色道:“身为天子妃嫔,这样的事迟早谁都会碰上,能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众人的目光如剑光一般落在徐婕妤身上,她紧紧抿着嘴唇,脸色微微发白道:“是。臣妾也觉得很好,谢娘娘为赤芍做主。”

玄凌松一口气,笑道:“去拿朕的紫檀如意来赏婕妤。”李长忙应了去了。

皇后又看赤芍:“还不赶紧谢恩?”赤芍喜得有些怔怔的,到底还是桔梗扶着徐婕妤先起来谢了恩,又叫赤芍分别给皇帝、皇后和旧主徐婕妤磕头,按着祖制进了更衣,又叫开了拥翠阁住进去。因赤芍本姓荣,人前人后便称呼荣更衣。

胡昭仪在旁低低冷笑一声,道:“主子住在空翠堂,奴才住着拥翠阁,真当是居如其人!”

此时玄清早已停了说话,看向徐婕妤的神色却十分悲悯惋惜。眉庄亦微带悯色摇一摇头,朝我看了一眼。我如何不知,有了拥翠阁,只怕空翠堂更要君恩稀微了。

(https://www.eexsvv.cc/164896/10427523/)


1秒记住E小说网:www.eexsvv.cc。手机版阅读网址:m.eexsvv.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