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小说 > 言情小说 > 后宫·甄嬛传 > 第33章 芳菲

乾元二十四年三月十六,正是春光融冶时节。

春暖,人心亦暖,皇后这边也开始为皇长子的婚事挑起人来了。这样一想,只觉得时光匆匆,恍惚自己入宫也才不久,转眼儿辈们也已到了嫁娶的年纪了。

彼时正是百花初开的时节,而凤仪宫地气和暖,牡丹开得最早最好,自然是艳冠群芳。这一日午后春光熏暖,连殿前芳渚上一双鸳鸯也伴着沙暖慵睡,我斜倚在榻上拍着灵犀午睡,眼看着垂珠帘帐白茫茫低垂散出熠熠柔光,不觉也生出几分懈怠之意。正睡意迷蒙间,却听小允子进来悄悄站在了身边。我听得他良久无语,亦懒得睁眼,只道:“说吧。”

小允子赔笑道:“扰了娘娘清眠,皇后宫里传话来,说是请娘娘赏牡丹呢。”我未应声,他自己接口说了下去,“其实名为赏牡丹,不过是替皇长子先相看正妃罢了。何况再相看,也不过是他们朱家的八小姐罢了。”

朱氏一门自太后起已有三位后宫之主,自然不甘权位旁落。只可惜朱氏自皇后姐妹之后再无出类拔萃之女,更兼连连夭亡数位未出阁的小姐,如今最年长的八小姐乃是皇后堂兄的小女儿,不过十四而已。可是皇家姻缘,多为各自利益所需,年长年幼,也算不得要紧。亲上加亲,后位安稳,皇长子的太子之路,也更多一重保证。

我便问一句:“除了朱八小姐,还有哪些人在?”

小允子抿嘴一笑:“都是朝廷众臣家的未婚女眷,只是姿色都还不如朱八小姐。仿佛看皇后的意思……”他偷偷瞄我一眼,见我只是不动声色,便道,“仿佛皇后的意思,除了正妃之外,还要替皇长子选些有门第的侧妃。”

想起昨日午后还与德妃笑谈,前朝老臣正一品司空苏遂信听闻淑妃权重六宫,立刻上奏玄凌指我“狐媚君上,败坏宫规。皇后健在,竟敢僭越犯上”。直到玄凌笑吟吟地劝他:“皇后的确健在,身子却不好。况且淑妃若狐媚,德妃与贵妃不也成了狐媚。淑妃协理六宫,却不专断跋扈,凡事皆问询于贵妃与德妃,极为贤淑,乃是后宫的表率。”

我笑言:“没有德妃姐姐与贵妃姐姐,我便是狐媚惑主;有了两位姐姐,我便是贤淑的表率,可见两位姐姐才是贤淑的大旗,我到哪里都得躲你旗下才好活着。”

德妃笑得打跌:“没有你,我与贵妃姐姐不过是架空了的德妃与贵妃,自己寻地方凉快去罢了。不必说贵妃姐姐,就是失了生母的温宜,如今有谁敢小瞧她。”

我合上双眸不语,满朝文武,谁不会看玄凌的脸色。而司空苏遂信,他是老臣啊。当年力保朱氏登上后位,如今,如何能看我一点点将皇后宝座蚀空。

槿汐的手势均匀轻柔,紫葵粉将一张脸妆点得精致而细腻,浑然不见昨夜为玄凌看阅奏折至夜半的疲态。我轻轻一笑,老臣贵在“老”,两朝元老,辅佐帝王。然而,也失之于“老”,我何必与他斗,他的敌人是时间。

我缓缓起身,拨开重重帘帐,淡淡道:“这样好的打算,我怎能不去看看。叫槿汐进来伺候梳洗。”

还未入凤仪宫宫苑,远远便听得笑语盈盈,如斛珠倾落,异常热闹。我问:“皇长子也在么?”

宫门上一个小内监道:“回淑妃娘娘的话,皇长子已在了。”

皇后病中喜静,这些日子来凤仪宫一直冷冷清清,这样热闹倒是极难得的。只见满苑衣香鬓影,莺声燕啭,人面春花相映辉然。这般春光可人,皇长子却只枯坐在皇后身侧,满面恭顺,却不见他抬眼细赏。皇后含笑看着眼前十数佳丽,再瞥一眼皇长子神情,不觉微微蹙眉,旋即含笑道:“皇儿可有中意的女子?”

皇长子抬头迅疾扫了一眼,忙又低头道:“母后慈爱,有母后做主即可。”

皇后伸手抚一抚皇长子衣襟上的团福蛟纹,温言道:“你自己放出眼光来挑,若看中了哪一个,自己去求你父皇。你如今长大了,母后只为你安排,不为你做主。”

皇长子愈加低头,一转脸瞧见我,如逢大赦一般站起身来:“淑母妃万安。”

众人闻得声音,皆停止了嬉笑,一一跪在皇长子身后,诚惶诚恐:“淑妃娘娘安。”此中唯有一人远远站在后面,亦未行初见嫔妃的跪拜大礼,只屈膝一蹲算是见礼。我见她神色倨傲,衣饰亦十分出挑,远胜诸人,心中已经有数,只作不见而已。

皇后取过茶盏抿了一口,淡淡道:“寻常相见而已,不必行这样大礼。”

我和颜悦色道:“起来吧。今日初次相见,来日选妃,与诸位小姐还有相见之日呢。”说罢含笑看着皇长子:“皇长子愈发长高了。”

皇后意在正妃之选,只邀请了我与德妃和蕴蓉来应景。不过片刻德妃便到了,她素来不爱在人前多话,便只带着胧月。蕴蓉趁皇后不见,悄悄笑道:“拉了我们在,来日说起来皇长子看中了哪一位,也好拉上我们说嘴,那是皇长子自己的意思挑中的,不是她说了算,就连咱们也是中

意的。”

我只盈盈一笑,微微摇头不语。蕴蓉见我如此,也懒得理会了。

此刻一后三妃皆已入座。皇后亦吩咐十数女子一一坐下:“今春凤仪宫的牡丹开得早,恰好又逢要给皇长子选妃,当真是好兆头。今日邀请各家小姐入宫,一来是赏花,二来也是彼此亲近之意。”说罢又看我与德妃:“今日来的几位小姐,无一不是出身公卿的大家闺秀,容色既美,又识诗书,举止端庄。皇上向本宫说起,皇长子年纪到了,是该替他选位正妃。淑妃宠冠后宫,自己又有着皇子,就当为来日三殿下选正妃试试手吧。”

话音未落,众位女子看向皇长子的眼风也仿佛被春风染上了娇艳欲滴之色。皇后微微一笑,只作不觉。

蕴蓉轻哧一声:“如此说来,皇后娘娘可是糊涂了,叫错了人来作陪。我和德妃都只有女儿,连个试手选儿媳的盼头都没有,还不如叫了贞妃来呢。”

皇后带着闲适安逸的神色,缓缓道:“本宫是一片好心。或许蕴蓉你来看了一场好姻缘,也能多得些福泽,或者也能产下麟儿呢。”她笑意愈深,凝视蕴蓉,“你还年轻,皇上也宠爱你,有的是指望,不是么?”

德妃讪讪一笑,转脸去哄胧月。蕴蓉面上一阵青白,强忍着怒意,报以一笑。

皇后一一介绍过去,被言中的女子便含羞行礼,趁着行礼的间隙一个俏生生的眼风便递了过去。待到最末一个时,皇后的语气已带了微不可觉的郑重:“这是太学礼官朱衡铭——也是你堂舅舅的幼女,家中排序第八,你也该叫她表妹。”

我冷眼瞧过去,正是方才神情倨傲不愿行跪礼的女子,此刻也依旧是淡淡的样子,像极了皇后平时那股冷淡端庄的神气。她本是十分美丽的女子,浅芽黄色盛装之下,原本俏丽的眉梢眼角也被刻意矜持的气息衬得黯淡了三分。

皇长子依言称呼:“表妹。”

听见予漓的话,她亦只是欠身:“臣女小字茜葳。”

皇长子颔首为礼,再不多言。朱茜葳细白的牙齿微一咬唇,也别过脸不再说话了。德妃所到之处必带胧月,此时胧月早已闷了,见茜葳裙上东方晓色一般的含露牡丹绣得十分精致,不觉玩兴大盛,伸手抚了一下,哧哧笑道:“这花和母后宫中的牡丹一样好看呢。”

朱茜葳笑不露齿,异常端庄:“多谢帝姬夸奖。”双手轻轻一翻,仿如不经意般把胧月抚摩过的地方悄悄掸了一下。德妃眼见已是眉头微蹙,挈过胧月的手笑道:“那边几朵‘玉版白’开得好,母妃带你去看。”

我心下亦生不悦,蕴蓉也是冷笑一声,瞥着皇后道:“朱家好教养!”

皇后如何不觉,旋即笑道:“今年本宫宫中的魏紫开得最好,诸位尽可自行观赏。”

众人闻言散去,皇长子一袭秋香色长袍驻足花前,正是最金贵的名品姚黄,金灿灿的花朵开得繁复错落,每一朵皆如玉盘大,凝露含香,恰似一轮旭日初升。皇后扬一扬脸,茜葳起身捧了一碟果子上前,道:“听说殿下喜食姜香梅子,臣女特来进与殿下。”

暖风熏得人醉,秋香色长袍的皇长子与芽黄衣衫的茜葳并肩立于金色耀目的花朵之侧,宛如一对璧人。

皇长子拈过一枚,淡淡笑道:“也说不上喜欢,只是母后说梅子生津止渴,姜能暖胃,所以制成果子要我多食。”

茜葳正色道:“皇后是为殿下身子着想,殿下应该听从皇后之意。”说罢又双手奉上一枚。

皇长子不置可否,只看着胧月扑蝶追燕、轻嗅花香的身影,道:“你似乎不喜欢小孩子。”

茜葳蹙眉道:“小孩子总是顽皮不懂事,我们做大人的无须计较,也不必理会他们。臣女这身衣裙是为觐见殿下特意所制,若让人碰坏了可怎么好?”

皇长子闻言一笑,接过茜葳手中的果子唤胧月:“绾绾过来。”说罢搂过胧月,“这些姜香梅子是你最爱,都给你吧。”

胧月欢喜一笑,牵着皇长子的手道:“大皇兄最疼胧月了。”茜葳脸上红白不定,只好别过脸去再不作声。

我笑向皇后道:“大约我们在这里,孩子们也会不自在。”

蕴蓉便道:“也好。时候不早了,与其坐在这里看别人献媚争宠,还不如回去看我的和睦。”说完,她径自起身离去,胧月跑来牵德妃的手,嘟嘴道:“敏母妃说要回去看和睦妹妹,母妃,我想去看妹妹。”

德妃正好寻了由头离开,皇后亦不欲为难,道:“你们都回去吧。蕴蓉年轻脾气不好,你们得空也劝劝她。”

我与德妃应了,便一同离开。德妃笑道:“凤仪宫闷得紧,也没咱们的事,不如去上林苑逛逛,那边的牡丹花也开得极好呢。”她回头见皇长子与朱茜葳闷闷相对,身旁一干女子或拉他赏花,或与他说话,不由得道:“皇长子很不自在呢。绾绾,你去拉大皇兄去上林苑散散心吧。母妃和你淑母妃也慢慢走走说说话。等晚些时候,再送你去敏母妃那里。”

胧月点点头:“我也瞧大皇兄被闹得头疼,哪里能赏花呢。”说罢,欢欢喜喜地去了。

凭栏而望,繁花锦绣里重重宫阙的飞檐翘角宛如映在五色迷离上的影。我看着围着皇长子极尽妍态的女子,如此天家富贵,如何不叫人心醉神迷。

说是去上林苑,太液池夹岸桃花蘸水开,轻红飞乱于黄绿不匀的柳色之中。德妃唏嘘道:“皇后母家已经如此富贵,上有太后,下有两位皇后,她还不足,一心只看着太子妃的位置。我看朱茜葳美是美,性子却不太好相处,只怕日后苦了皇长子。”

我挽过烟翠披帛,点头道:“皇长子自幼没了生母,皇后严格,我瞧他还是喜欢温柔和顺的女子,那些所谓豪门千金,只怕皇长子都看不入眼呢。”

德妃摇头:“看不入眼又如何,皇长子养在皇后膝下,怎敢违抗。眼看着这段姻缘虽然不谐,但一定会成。皇后也是,自己这般万事如意了,还一定要请了庄敏夫人来眼看着,提醒着她没有成年的儿子,一点指望都没有。也难怪庄敏夫人要气得先走。”

我与德妃边行边言,渐渐行得远了。一湾碧水迤逦如绸绕沉香亭而过,水声淙淙如鸣琴。两边花木葳蕤,芳草青郁。我看见蕴蓉立于丛丛佳木之后,正要招呼,蕴蓉却向我做了个噤声的示意,悠然望着木丛之外。

胧月轻声问:“大皇兄不喜欢那些漂亮姐姐么?”

予漓撇撇嘴:“我不喜欢骄矜的女人,也不喜欢做作的女人。”

胧月笑嘻嘻地道:“和大皇兄一样,我也不喜欢。大皇兄喜欢什么样的姐姐?”

予漓毫不犹豫地道:“温柔、沉静、与世无争。”

胧月调皮地笑:“大皇兄是嫌我话多。”

予漓轻轻刮一刮她的鼻子,疼爱道:“你最可爱。”

胧月咯咯笑着,目光忽然被一朵花吸引,好奇道:“大皇兄,这花的颜色怎么和早晨母妃带我来时不一样了?”

予漓一时答不上来,不免踌躇。两人正说话,却见瑛嫔独自一人经过,便柔声道:“此花唤作美人面,朝则深红,暮则粉白,就像美人面孔,一日多变,嬉笑怒骂,喜嗔皆宜。”

胧月笑逐颜开,抬手指一指她面庞,笑道:“瑛母妃便是美人面孔。”瑛嫔面色绯红,胧月愈加不依不饶,“大皇兄说是不是?”

予漓一见瑛嫔,一时怔住,旋即含笑:“名花倾国两相欢。”

瑛嫔失笑:“皇长子过分夸奖了。”

胧月像只小蝴蝶,介绍道:“大皇兄,瑛母妃也算咱们的母妃,你少在后宫走动,今天是第一次见到吧?”

予漓勉强笑:“我与瑛母妃有过一面之缘。”他从瑛嫔面上探寻到一丝忧郁的气息,便问:“瑛母妃一个人在这里赏花?好像闷闷不乐。”

瑛嫔语意哀婉:“过些日子便快到清明了。清明时节,难免想念家中已故的亲人。”

予漓问:“还有别的家人在么?不能入宫觐见么?”

瑛嫔道:“见了还是要散,聚少离多。与其别后更思念,不如不见。”

予漓颇有触动,难过地低下头:“我亲母妃去了,想见也见不到了。”

瑛嫔一怔,忙安慰道:“殿下不必伤心,虽然殿下生母不在了,但无论何时何地都会心系殿下的。她以前做任何事,肯定也是为了殿下好。”

予漓这才好受些,说道:“多谢瑛母妃开解。瑛母妃心情不好,怎么不带个人伺候陪着?”

春光弥盛,愈见瑛嫔伤情:“带个人伺候又如何?陪着的人不是懂自己的人,也是白陪着。”

予漓动容:“有时候觉得人多好些,有时候却觉得,人越多,心里越孤单。”

瑛嫔微笑:“殿下所说,正是这个理儿。时候不早了,我先告辞了。”

牡丹丰满的花盘沉沉慵慵,饱满得几欲摇坠,花香浮漾,染上了温软春心。予漓看瑛嫔离去的身影,喃喃道:“原来人多陪着还是孤单,只有知心人陪着,才是真正快活了。”

胧月疑惑地看着予漓,牵着他的手问:“大皇兄,你嘟囔什么呢?”

予漓道:“没有什么。不过,胧月,你说是不是?”

胧月一脸茫然,旋即笑:“大皇兄比我懂得多,说的总是对的!”

德妃出声招呼:“胧月,快过来,你不是找你敏母妃要去看和睦妹妹么?”

蕴蓉这才出声笑:“德妃,淑妃。”

予漓发觉人多,面上不觉一红,有些紧张:“诸位母妃雅兴,都在这里。”

蕴蓉爽朗笑道:“你母后宫里那些女孩子,一个个妖妖调调的,本宫实在不爱看,就出来了。不想德妃和淑妃竟与本宫是一个意思。好了,殿下你既然也出来了,就和胧月好好玩玩吧,胧月要看和睦,什么时候都行。”

胧月见德妃点头同意,一蹦一跳地跟着予漓走了。

我见孩子们走远,方向蕴蓉道:“你不爱听皇后的话也罢了,这样说走就走,也太不给她脸面。”

“脸面是要自己给自己的,我要给她,她也受不起。”蕴蓉冷笑一声,“总不成让我坐在那里,眼看着皇后倚仗着皇长子做了太子,她便坐定皇太后之位。与其来日眼睁睁看着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便不能让她得偿所愿。”

我沉默片刻:“予漓未必会娶朱茜葳。”

“娶谁都一样,他总是皇后的倚仗。”她恨恨轻哼,“算皇后厉害,抢了别人的儿子做自己的儿子,才那么肆无忌惮,我总不能让她遂了心愿!”

她说罢,携了宫人离开。德妃向我笑吟吟摇头道:“庄敏的脾气还是那样,你劝她也不会听。话说回来,瑛嫔与皇长子年纪相仿,倒是很会宽慰人,彼此倒谈得来。”

我忙看了看周围,笑道:“姐姐自己说说便罢了,给外人听去可要多心。虽然年龄相仿,但瑛嫔可算是皇长子的母辈,这身份可错不得。别说咱们,瑛嫔与皇长子虽然年轻,怕也很清楚。”

德妃笑道:“瑛嫔到底出身清河王府,是隐妃亲自挑的人,果然你更上心。话说回来,瑃嫔到底跟皇后更亲近,也难怪,岐山王府也是跟皇后来往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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