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细雨霏霏,空气里弥漫着带着花香青草气味的潮湿气息,大捧大捧的桃花沾雨欲湿,渐渐盛放到极致,透出欲仙欲死的缱绻奇香。我去仪元殿为玄凌送了枸杞桃花羹回来,霍然闻得这样铺天匝地的湿润香气,不觉闭目沉醉,却听得轻轻一声唤:“淑母妃。”
我睁眸一望,上林苑沉香亭侧,正是举伞独立雨中的予漓。
我温婉笑道:“殿下雨中赏景,颇有雅兴。”
他颇为踌躇,似有话要说。片刻,只道:“母妃去看过父皇了么?不知父皇今日心情可好?”
“雨天人易烦闷,何况案牍堆积如山。”
他赔笑,似有些担忧:“有母妃帮忙看阅奏章,妙语连珠,想必父皇不会烦闷。”
我见他欲语还休,不觉想起方才玄凌所言:“予漓这孩子这几日请安来得勤,总像有什么话要说却不敢说似的。”
我当时便笑:“儿子来尽孝心皇上还犹疑,皇长子是纯孝之人。”
玄凌一嗤:“朕倒这样想,只是见不得他那优柔寡断的样子。”
我抬头见予漓微锁的乌眉,其实他温和得有点懦弱的性子是很像他的母妃的,于是温言道:“皇上最近总夸赞你常去请安的孝心,说殿下是快要成家立室的人了,懂事许多。”
他眉间一松:“父皇难得夸赞我。”他停一停,试探着道,“儿臣对选妃一事不甚了解,想请教淑母妃。”
“殿下但说无妨。”
“母后要为儿臣选正妃,如果母后挑选的人,儿臣不中意呢?”
我含笑:“君父在上,皇后的意思也要皇上同意才可。殿下似乎已经有了意中人,可是朱茜葳?亲上加亲,皇后自是乐见其成的。”
予漓有些着急:“淑母妃一向善解人意,莫拿儿臣取笑。”
我好奇道:“怎么?殿下自己有心上人了?”
予漓微微脸红,低头道:“儿臣只是想自己还年轻,应当先立业,不想急着成家。”
“殿下想建功立业是对的,何况选正妃是一辈子的事。要找一个既明理又可心意的人白头厮守也不容易。其实皇上也向本宫提过,选正妃之事终究要看殿下自己的意思。殿下若有自己的主意,何不先悄悄告诉了你父皇,也是殿下的孝心。”
予漓大喜,一揖到底:“多谢淑母妃指教。”
“本宫何来指教,都是皇上的话罢了。倒是得提醒殿下,若殿下真有了心上人,悄悄地问皇上的意思即可,若传出任何风声来,一来要议论殿下不自重,二来成与不成都落了人闲话。”
予漓脸更红:“儿臣还没意中人。”
我便笑:“反正迟早总会有的。本宫就先恭喜在前头了。”
予漓连忙道:“淑母妃一番教诲,儿臣自当铭记于心。”
我忙扶住他:“你我一家人,倒说起这生分话来。本宫先祝愿殿下能花好月圆了。”
到了夜间,我正坐于内殿陪胧月把玩一把烧槽琵琶,那是先朝杨淑妃的爱物,收拾库房时理了出来,那琵琶槽是暹罗檀木制成,光亮可鉴,有金丝红纹形成的两只凤凰,弦是西越国所贡的渌水蚕丝制成,音色如新,婉转玎玲。胧月素来心性跳脱,一见之下倒喜欢得紧,太后便赐了她,先叫放在我宫里校弦。于是胧月夜夜手不离弦,到我这里来拨弄几下。
翠竹窗栊下,霞影纱影影绰绰映着窗外一本新开的西府海棠。雨线漫漫,打在檐头铁马上,打在中庭芭蕉上,声音清越。
胧月素来最爱听雨声,此时却神情专注拨着琵琶,那是乐师新教她的一首曲子,音律简单,在这雨夜听来,却隐隐有哀怨之调。我不觉笑道:“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胧月倒能深领琵琶幽怨之意。”
话一出口,隐隐觉得不祥。胧月正在学王安石的诗书,自然知道王昭君的典故,侧首甜甜一笑:“人生乐在相知心,实在无须公主琵琶幽怨多了。”
我倒不意她是这样想,便笑着喂了一片果脯到她口中。夜色更浓,侍女上前又点上几盏灯,将灯芯挑一挑,爆出一朵小小的灯花。却听一个声音道:“灯花爆了,可是有什么喜事么?”
我转首见是玄凌,笑容愈恬美:“皇长子快要大婚,皇上是要做家翁的人了,如何不是喜事?”
玄凌“哧”地一笑:“朕若成了家翁,你也要做人家姑,以后日日被人这样称呼,你怕不怕被唤老了?”
我撇一撇嘴,轻笑道:“臣妾哪里配让皇长子的正妃称呼‘家姑’呢?皇上与皇后才是正经的翁姑。”
玄凌刮一刮我的鼻子,笑意愈深:“愈加小孩子醋性了,也不怕胧月笑话。”
胧月“扑哧”一笑,做了个鬼脸,自顾自拨着琵琶玩。
他推一推我:“见朕来了也不让朕坐下,你可越来越霸道了。”我笑着啐他,不情愿地让一让,他便靠着我在贵妃榻上坐下:“说起做家翁的事,有件事朕要听听你的意思。”
我随手捡过一枚橘子剥着,口中仍不忘和他赌气:“臣妾能拿什么主意,听着便是了。”玄凌想了想道:“予漓的正妃,皇后说她已经有了好人选。”
我敛了笑意道:“前几日皇后已为皇长子安排相看了十几个最出挑的女子,还有皇后母家的朱茜葳。”
玄凌轻哼一声,很是不以为然:“相看不过是幌子罢了,归根结底还是为了朱茜葳吧。”
我温言劝慰:“毕竟是皇后亲自抚养长大的皇长子,母子情深,的确要为皇长子操心。”
“朕也希望是母子情深,皇后隐约和朕提起,朱茜葳姿容既出众,性情也十分和顺。正在想,皇后虽然有私心,但朱茜葳要真是好的,那也……”
胧月闻声转头,眉心隐隐有怒气,愤愤道:“母后说得不对!那个朱八小姐很不喜欢儿臣,儿臣喜欢她裙子上的牡丹花,摸了摸,她嫌儿臣手脏,赶紧抹了。”她搁下怀中琵琶,扭股糖似的往玄凌身上爬,“儿臣不喜欢那个朱八,大皇兄若娶了她,一定也不喜欢儿臣了。”
玄凌一向最疼这个女儿,几乎气得发怔:“童言无忌!看来皇后察人不明,任人唯亲了。她既然嫌朕的帝姬手脏,自然也很嫌弃皇家了。朕也不会勉强她!”
我忙劝道:“皇上别动气。这话皇上要去告诉了皇后,等于撕了她的脸面。那也罢了,到底太后也是朱家的人。要是皇长子自己提出,便好了。”
玄凌轻哼一声:“那就看予漓自己,是不是一定要听皇后的话了。”许久,他叹一口气,“嬛儿,这几年朕总觉得大不如前了。皇后说要让予漓大婚,前朝又再提立太子一事。你知道朕有多厌烦,是不是那些大臣都觉得朕老了,所以要急着立太子了?”
我放低了声线,柔婉道:“皇上年富力强,不必急于国本。予漓再好也还需历练。只是前朝臣子怕四郎辛苦,想有人分忧罢了。”
“今儿早朝,鄂尔泰和马齐争辩起来,朕听来听去,还是与立嗣有关。这宫里宫外,不知多少人盯着朕的龙椅呢。朕若立储,肯定会闹得鸡犬不宁,朕得有个好法子,以备不虞。”玄凌抬起头,含笑望着我,似在揣摩我的神色,“纵然要立太子,朕也等着咱们的孩子呢。”
我一怔,不知道心头是喜是忧,连忙道:“有些臣子就是该急的事不急,不该急的瞎操心。沛儿和润儿也是咱们的孩子,皇上可不许偏心,要一样疼才好。”
他笑着揽过我的肩:“偶尔偏心,也是应当的。朕有那么多女儿,还是最疼我们的胧月。自然了,朕也是疼你。让你管着六宫的事,的确是辛苦。朕也不是不知道。后宫表面看风平浪静,底下一团污秽。朕有心要清理,但说穿了,大多时候不过是女人的事,犯不上。二则,总是有纯元的情分在,许多事朕睁只眼闭只眼也过去了。再加之,仅仅是后宫倒也罢了。朕担心前朝后宫瓜葛着要算计朕呢,朕不得不小心留意着。你明白么?”
我温顺点头,静静伏在他胸前。窗外雨声沙沙,原本隔得渺渺无极的天与地,就这样连在一起,难舍难分。恰如缘分与人为,随意一牵,便是一段姻缘;随意一断,便也这么割舍了。
这一日晴好,玄凌也颇有兴致,便唤了我与瑛嫔陪侍。我用心烹着一壶新茶,玄凌饶有兴味地看着,一边听瑛嫔弹奏箜篌。
玄凌一边听一边点头:“宫里皇贵妃的琵琶最好,淑妃的琴最好,论箜篌,你当属第一。”
瑛嫔淡淡笑,神色澹静若春水宁和,道:“臣妾微末小技,怎能和各位娘娘相较。”
玄凌看着壶中水沸:“你性子安静,不喜欢争宠,自然是你的好处。”
外头响起李长的声音:“皇上,齐王来了。”
玄凌允他进来,瑛嫔放下箜篌起身,有些不安道:“皇上,臣妾先回避。”
玄凌便笑了:“不必。你也是他长辈。”
予漓进来,见瑛嫔也在,先是一笑,忙低眉顺眼请安:“父皇吉祥。”
“唔。这个时候怎么过来了?今儿的书都温完了么?”
予漓恭谨道:“都温完了。师傅讲的文章儿臣也都通读了。”
皇帝略微满意:“那就好。改日朕再问你的书。”
予漓立刻跪下道:“父皇,儿臣此来也是为读书之事来请求父皇。父皇和母后都觉得儿臣大了,该成家立业。可是儿臣觉得眼下是读书立业的好时候,不该沉溺于儿女私情,所以先不想成家娶正妃。”
皇帝淡淡一笑,不以为意:“朕和你母后的意思,原是想多个人照顾你。而且你母后,也很属意朱茜葳。”
予漓全身一凛,声音也激动了起来:“儿臣平时有宫人们伺候着就很好了,若有了正妃,难免要分心。儿臣自知无能,不能为父皇分忧,所以想好好读书,让父皇放心。”
玄凌含笑道:“你这样想,朕也放心了。左右也是你母后的主意,朕也不急。”
予漓悄悄看瑛嫔一眼:“儿臣也想日后选个贤惠贞静的正妃。”
玄凌颔首道:“是啊。夫妻和睦最要紧。好了,你先回去吧。”
予漓答应着退了两步,仿佛才发觉了瑛嫔在一般:“瑛母妃的箜篌如昆山玉碎,芙蓉泣露,儿臣拜服。”
瑛嫔微微愕然:“多谢殿下夸奖。”
玄凌想是心情不错,看他一眼,笑道:“你倒会听。这首《上邪》是瑛嫔最拿手的。”
到了晚膳过后,瑛嫔留在了仪元殿侍寝。槿汐在殿外候着,晚风轻暖拂上面来,又蕴出一层凉意,她扶住我的手,低声道:“朱茜葳和皇后娘娘闹了起来。”
我诧异:“这么不懂事?”
槿汐笑:“是。朱茜葳走出昭阳殿的时候脸色铁青,剪秋也劝不住她。”
“想来皇后劝导过朱茜葳。”
“是。”槿汐含笑,“皇后听闻皇长子拒婚,虽然恼怒,也倒沉得住气,劝朱茜葳不要看一时的长短,忍辱负重,先不计较名分,以侍妾身份在皇长子身边伺候,到时也可升作正妃。谁知朱茜葳恼恨之下,说出当年皇后以妃位入侍,自己却连侧妃也不是,只配做侍妾。”
我惊得一怔,半天才回过神来:“她这样口没遮拦?”槿汐点头:“朱茜葳不肯成为满宫里的笑柄,更不肯连个侍妾都不顾廉耻地贴上去做,所以回府了。”
我摇头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是朱氏这样的钟鸣鼎食之家,没想到太后和皇后一世精明,儿孙辈却这样不堪。”
槿汐道:“凡是朱门大户,不过三代,自然败落。都是儿孙见识短浅惹的祸患。不过不要紧,越是这样,越是帮着咱们呢。朱茜葳也好,皇长子也好,一个个都不顺皇后的意,那才好呢。”她停一停,“还有件事,小允子打听到的,奴婢不知道该不该说。”
我看她一眼:“你这么问,这件事就一定得说。”
槿汐端肃了神色,极轻声地说:“小允子说,这两日前朝突然多了好多舌头,向皇上提议立三殿下为太子。”
我正缓缓行走,突然定住脚步,心头剧烈一沉:“是哪些人?”
“都是咱们不熟的,平时更没来往。”
我霍然震动,想起前夜玄凌的问话,更觉心上重压:“皇上多疑,最忌讳前朝后宫串通,沆瀣一气之事。突然出了那么多不该出的舌头搅动,一定不是好事。咱们得好好留心着,别被人使了绊子都不知道!”
槿汐沉下了神色,紧紧扶住我的手。我回头望去,夜色阑珊下的仪元殿,辉煌宏伟,让人神往,却也是如此危险重重。
日子到底是这样平缓地过,前朝虽然偶有声响,但后宫那么深,宫闱重重,偶尔掉进来几声外头的闲话,风波一转,到底也没了声音。这日我方理妥手头琐事,想起昨夜玄凌说起淑和帝姬要下降之事。
我不免愕然:“素日从未听皇上提起,怎么突然提起淑和帝姬下降之事。”
玄凌刮我的鼻子:“你以为朕不提便是不上心么?你何尝不是在朕耳边三番两次说起过。”
我不好意思,故意与他怄气:“谁知四郎会这样把臣妾的话记在心上呢。”
他饶有兴致地说起几个人选来,一一评说过去,我侧耳听着,素日奏章上所见,倒都是青年俊才。末了玄凌告诉我:“你得空看见欣妃,也将此事说与她听。毕竟她是淑和的生母,也该她知道。”
于是我更衣起身,便往欣妃处去。谁知正经上林苑,恰见淑和帝姬陪着欣妃在亭中赏花,一时按捺不住欣喜,便仔细说了来道喜。淑和听了一句半句,早羞得红了脸躲到亭外去了,倒是欣妃一句一句问得分明,末了向我慨叹:“阿弥陀佛,皇上果真是用心择选了。我虽没亲眼看见,但听着倒都是很好的。”
我笑盈盈看她:“淑和帝姬是皇上长女,皇上能不用心择选驸马么?皇上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极疼帝姬与姐姐的。”
欣妃喜不自胜,抚着胸口道:“我也不盼别的,但求不要和亲或是远嫁就好,能嫁在京中朝夕相见,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正说笑间,太液池畔隐隐传来歌乐吟唱之声,我侧耳听了片刻:“是什么曲子,听着真不错。悠扬悦耳,情意绵长,仿佛唱在了心上。”
淑和脸上霞色绯绯:“淑母妃,她们唱的是《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我不觉神往,轻轻吟诵:“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我含笑看着淑和:“这样长情的诗歌,在帝姬下降前吟唱,真是好意头。能唱出这样好的歌,是庄敏夫人的歌伎么?”
淑和脸上更红,低首含笑:“是予漓呢。这几日一直费心排这个曲子,废寝忘食的,其他都没顾上。”
欣妃疑惑道:“非年非节的,怎么予漓想起这一出来了?这样不用心在功课上,皇后知道了怕又要责骂!”她忽地想起一事,“昨儿下午我去拜见太后,恰巧碰上庄敏夫人,便一同过去。谁知到了排歌乐的地方,看见瑛嫔连个人都没带着,慌里慌张过去了,没一会儿予漓也打那儿过,两人都走得快,竟没瞧见我和庄敏夫人,真不知是怎么了?我还说嘴呢,庄敏夫人倒不当回事儿,只说他们年轻,都血气方刚的,沉不住气,一时没留心规矩也是有的……”
淑和忙笑道:“母妃就顾着说话,您忘了,清明已过,就快是淑母妃的生辰了呢。予漓排这个曲子,献与淑母妃和父皇,倒真是应景。儿臣还说呢,予漓得了父皇的夸奖,忽然开窍了,懂得讨父皇的欢心了。”
欣妃喜忧参半:“他孝顺你父皇和淑母妃是好,但皇后要知道,一定更不高兴,他怎敢忤逆皇后呢!”
淑和道:“母后好像为予漓选妃的事着了恼,最近都少见人。即便母后知道又如何呢,左右父皇是一直宠爱淑母妃的。”
欣妃很是安慰:“幸好你只是个帝姬,下降之后有驸马的疼爱顾惜。不比进了宫的女人,一辈子活得那么累。”
我轻声笑:“这是姐姐的福气。这样的福气,哪怕是皇后、贵妃与德妃,都比不了你。”
欣妃温然一叹,爽直道:“贵妃与德妃的帝姬虽不是亲生,但到底也有个依靠。说来是皇后最看不穿,求了皇后不足,还想要太后之位。只是试问宫中,有几人能够看得穿呢?”
我点头:“宫中人人都盼望着生个皇子,现在想来,哪有帝姬舒心如意呢?”
于是说起昔年几位长公主择驸马的旧事来,莺莺呖呖又是一大篇话。待得说倦了,槿汐上前来扶我的手,笑生生道:“娘娘该回去歇歇了,燕窝都炖好了呢。”我扶过她的手,银白色织锦裙裾拖曳过洁净无尘的长长的鹅卵石甬道,有拂上落花的簌簌微响。指间握着一枚随手折下的细长柳枝,随口吩咐着槿汐:“回去把柳枝挂在宫门前吧,用红绳系了,可以祈福。”
小允子笑嘻嘻上来道:“‘柳’音同‘留’,春日里各宫娘娘小主们都这样做,想要留住皇上呢,其实娘娘原不用,皇上哪一日不来咱们宫里呢。”
我正欲斥他贫嘴薄舌,然而众人皆在,也不便出口,只轻轻抿唇含了可有可无的笑意,不予分辩。仲春的暖风教人醺然欲睡,我觉得有些倦,正欲转身,却猝然,看到了玄清。
太液池烟波翠柳之畔,他一身银白长衫立于风中,软软的风拂起他金冠下逸出的一缕乌黑的发,神态潇潇,若不是腰间那一根明黄丝绦表明他亲王身份,一切,都宛若当年。
我有些意外的愕然,欣妃笑迎上去,打趣道:“许久不见王爷了,成了亲有家室的人,可不比以往自在逍遥了。如今一左一右两位侧妃,若架住了你,可插翅也难逃了。”
一众宫人被欣妃逗得一起笑起来,玄清淡淡笑道:“欣妃最风趣不过。”
他看见立于欣妃身后的我,微微一怔,旋即欠身道:“淑妃也在此。许久不见了,淑妃可好?”
他那句“许久不见”叫我心生感慨,上一次见到他还是在玉隐出嫁那一日,距今也有八九个月了,此后宫宴相见,不过是远远望上一眼,彼此各安而已。
我如常答他:“劳王爷挂心,本宫身体安康。不知王爷今日为何入宫?”
我的声线与形容举止完全符合宫规礼仪,并无一丝破绽,正如眼前的他一样:“久未进宫,今日来给太后请安。”
我才欲开口,却见他身侧垂柳之后娉娉婷婷步出一位女子,口中道:“太液池边风大,王爷还是披上披风吧。”语未歇,一件银丝素锦披风已随着一双纤细的手轻巧落在他肩上。
那样温柔的语气,那样亲密的举止,仿佛天地间她只能看见一个玄清而已。玄清微一侧首,避过她要亲自结上带子的手:“多谢。”
她不以为意,只温软笑道:“你我夫妻,王爷何必客气。”
“你我夫妻”四个字出自她口中自然而微含得意的欣喜,原来能这样光明正大地陪伴在他身边,是那样骄傲而幸福的事。
我注目于她,相貌姣好,身量匀称,衣饰华贵而不失雅致。她袅袅行礼如仪:“妾身清河王侧妃孟静娴向淑妃娘娘请安,愿娘娘长乐未央,万福金安。”
我这才想起昔日清河王大婚,这一位侧妃孟氏尚在病中,并未出来见礼,所以今日是我第一次正式见她。不意,她竟是这样温婉的女子,如一掬静水,潺潺流入人心。
我忙伸手扶住她,温言道:“咱们是一家人,静妃何须这样见外。”
她软软一笑:“早该来向淑妃娘娘请安的,奈何身上一直不好,是妾身失礼了。所以今日与王爷一同入宫,是向太后请安,也是向各宫娘娘请罪。”
“静妃身子不好原该养着,本宫与太后都很挂念静妃的身子,怎会在这些虚礼上计较。太液池风大,静妃牵念王爷的身子,也该顾忌着自己,免得王爷不放心。”
她脸上一红,忙垂首绞着绢子:“淑妃娘娘说得是。”
我笑道:“玉隐今日怎不同来向太后请安,真是没规矩。静妃既和玉隐一同服侍王爷,得闲也要替本宫好好教导她。”
静娴只是笑而不语,倒是玄清温言道:“今日田庄上来报节上的收成,玉隐留在府中料理,所以不能来了。”
她略带愧意:“玉隐姐姐善于料理家事,不似我身子不好只会拖累旁人。”
我温言道:“静妃过虑了,听闻静妃颇通诗书,又得太后喜欢,怎可说是拖累。”
玄清亦温和向她道:“你别多心。”
她闻言方肯怡然露笑,可见我所说的一大篇话全抵不过玄清这一句,她星眸微抬:“玉隐姐姐是娘娘的义妹,娘娘若不嫌弃妾身愚笨,只当妾身也是妹妹看待吧。”
我只是淡淡笑:“静妃这样抬举本宫。”
“时候不早了,别让太后等着。”玄清看我一眼,似有些不自在,上前一步微微扶住她手肘,“走稳当些。”孟静娴两颊绯红,温婉答了声“是”,反手握住他的手。
我心中一酸,别过头去看那岸边几株开满了花朵的玉兰树,那莹白厚密的花朵似一只只洁白的冰雪盏,看着挤挤挨挨地热闹,却这样冷清清地绽放在春风里。欣妃只顾笑:“六王待静妃好亲厚,想必不逊于对娘娘的义妹隐妃,这叫什么来着……平分春色,六王可真是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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