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小说 > 言情小说 > 后宫·甄嬛传 > 第10章 燕归来

是年仲春,远嫁凉州的真宁长公主归宁,探望病重的太后。此举亦为玄凌的一点孝心,皇后屡遭贬斥,几乎如被幽禁冷宫,太后难免心情不豫。为了宽慰太后病心,玄凌星夜派人接回真宁长公主。

真宁长公主的驸马陈舜为大周远戍吉州,保定一方安宁。真宁长公主自生育女儿承懿翁主后便落下了病根,不宜长途劳碌,又连着数年边地不靖,如此已有十数年未曾入京了。

二三月的上林苑,春光繁盛,漫天匝地,牡丹含娇,海棠如锦,碧竹盈盈,梧桐风媚。太液池上有三三两两的宫眷迎风荡舟,举目处鬓鬟旖旎,裙裾翩翩。更兼天气晴雨不定,湖上景色淡妆浓抹总相宜。若到烟霭蒙蒙的日子,更添潋滟情味。

庄敏夫人好听曲,照例选了一班善歌的宫女在湖边迎风而唱,宫人们闲话起来总说:“若论福气,谁会似庄敏夫人怀玉璧而生这般有福气呢?庄敏夫人才是后福无穷。”

至此,宫中流言愈多。中宫不稳,怀玉璧而生的胡蕴蓉颇得关注。宫中之人多迷信,极相信所谓“红光满室,带香而生”的异象。且红光与奇香都是虚无缥缈之物,怎比一块玉璧那么真实可信。更何况,来日中宫若真是虚悬,出身贵戚的胡蕴蓉是后位的上上之选。于是,宫中一时风向两转,除了柔仪殿之外,胡蕴蓉的燕禧殿亦是往来趋奉之人盈门。

我在某日听小允子说起宫人们关于“怀玉而生,富贵无极”的传言之后,不觉笑问:“小允子你说,什么才叫富贵无极?”

小允子抱着一束粉白花枝插入冻青釉双耳瓶中,随手拿起一把剪刀,利落地剪去多余的枝叶:“朱氏被废,庄敏夫人位临中宫,这便是富贵无极,也是她此刻心中所求。”

槿汐轻轻在他额头一叩:“眼光越来越佳,只是口太快,恰如这把剪刀一样。”

我轻轻一笑,理一理小允子所修剪好的花枝:“下刀利落,枝形清爽。只是一捧花束放在眼前,难免乱花渐欲迷人眼,一时无从下手;快刀斩乱麻自然简单方便,只是也容易下错手。”我捡起被他剪落的数枚花苞,“眼光要准,手势也要轻缓准确,万事一急便会乱,所以,修剪花枝也好,处理任何事也好,心静才能做好。”

小允子侧头沉吟:“娘娘是说奴才剪花太急?”

“剪花急,可以再剪过,但有些事,她一步步推着做了,未必能事半功倍。”我看着槿汐,“若真如小允子所言,胡蕴蓉心中所求得以实现,我们会如何?”

槿汐双手奉上一盏樱桃蜜露,盏中醉颜一般的深红,愈加衬得她双手瓷白:“除非是娘娘自己,否则任何人做了皇后,都容不下娘娘这般会危及后位的宠妃,何况您还有子嗣。胡蕴蓉之前再如何与娘娘井水不犯河水,甚至有同气连枝的默契,待皇后身份已定,她待娘娘,不会比从前朱氏好上三分,以她的心高气傲,恐怕娘娘处境更艰难。”

我淡淡一笑:“我没有胡蕴蓉那样傻。人人都道皇后尊贵无匹,母仪天下,所以千方百计前仆后继。可是谁知道,天下女子至尊之位便是皇后,谁登上这个位子,高处不胜寒,难免成为众矢之的。为保后位,自然也要不择手段。可人人的眼睛都盯着皇后,你今朝不出事,不代表明朝也不出事,往往朝不保夕。所以,我是断断不肯做皇后的。”

“娘娘,此事已经由不得自己了。事态所逼,你再不想做皇后,旁人都会以为你对后位志在必得,你再推诿,旁人都会以为你惺惺作态。旁人若这样想,就不会停了对娘娘的算计。”

我缓缓摩挲着茶盏,饮下一口蜜露:“咱们自己明白了,就不会坐以待毙,事到临头束手无策了。”我起身略略整理妆容,“真宁长公主已到,咱们也该去拜会了。”

颐宁宫中尚安静,大约宫中妃嫔还未得到真宁长公主归宁的消息,一时尚未来拜见。我打了帘子进去,太后正起身坐在榻上拉着一位盛装的中年女子问话,神色极是亲热。

芳若通报了我来,太后笑吟吟抬起头来:“都是一家人,早该见一见了。”

我屈膝向太后请安,满面笑容道:“恭喜长主归来。”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真宁长公主——玄凌唯一的同胞姐姐。真宁长公主身量修长挺拔,一袭深红翟纹素色曳地深衣,温婉中有清刚气。仔细望去,倒很能看出几分太后年轻时的姿容。

“这位便是淑妃吧。”真宁凝眸于我,片刻,启唇轻声笑道,“淑妃果然是美人坯子,望之不俗。”

我屈膝:“长主万福。”

她柔软的手掌托住我的手肘,笑语柔和:“淑妃是皇上心尖尖上第一要紧的人,更是孤的弟妹,何须这般客气。”

我见太后神色间并未有留我多言的样子,想是要多和这位多年未归宁的女儿好好说说体己话,寒暄几句,便也告退了。才踏出殿门,身后簌簌的树叶相触声里传来真宁细细私语之声:“的确相像,然而两人的气韵却迥然有异了。”

太后的叹息似轻落的鸟羽:“阿柔温柔心肠,皇后去之甚远;阿宜的心机谋算,阿柔百般不如。”

“母后,先皇后与皇后都是朱家的人。”

太后忧然叹道:“若非皇上还顾念这点,若非母后还一息尚存,阿宜恐怕早已被废了。”

声音越来越小,我逐渐听不清了,风吹树叶沙沙如雨。抬头,有雪白的鸽子在紫奥城上空飞得盎然肆意,渐渐消失在金光同样肆意的天空之中。

真宁长公主自此便在颐宁宫中住下,也几次向玄凌提起要解禁皇后,请皇后侍奉太后病榻前。玄凌只是摇头:“皇姐是顾念旧时情谊,可是朕怕她再侍奉太后一日,朕要多枉死几位皇子,实在不敢拿皇嗣的性命轻率。”于是,这话也不了了之。

四月后的一日,我与蕴蓉、德妃正在太后宫中陪着真宁长公主说话。日色灿烂,在殿前芭蕉阔叶上淌下流金光泽。太后拣了剥好的桂圆干吃着,眯着眼道:“今日好像是状元郎入殿谢恩的日子。”

我微笑道:“太后好记性,可见长主来后,太后的精神越发好了。”

“本也不记得了。昨日皇帝来请安时提过一句,倒叫哀家想起从前的事。”

太后侧头问真宁:“还记得你皇姐乐安长公主么?”

真宁笑吟吟道:“自然记得,这可是宫中一段佳话呢。”

恰巧玉娆也在,不觉好奇道:“什么佳话呢?”

真宁笑容丰艳似桃花:“九王妃新做宫中人,自然不晓得这段佳话,德妃与蕴蓉怕是知道的。”

蕴蓉含笑点头,德妃却是不知就里,便笑道:“我也等着长主告诉呢。”

真宁便笑着道:“素来帝姬出降,不是由圣上指婚,便是凤台选婿自己择选驸马,最不幸的便要出塞和亲。然而乐安长公主却是例外,她的驸马可知是怎么得的?”说着,便笑吟吟喝茶。

玉娆性急,便问:“长主,是怎么得的呢?”

真宁道:“那一日是三年大选的状元郎入宫谢恩。那年的状元不比寻常,是誉满京城的才子张先令,张先令不仅有才,更是丰神俊朗,宫中女眷闻名之后,无一不慕名好奇。先帝仁厚,便允许宫眷去城楼上看状元郎策马入宫谢恩。阖宫妃嫔并各府女眷争相观望,张先令果然气度出群,目不斜视,策马缓缓入宫。”真宁说起往日趣事,亦不觉含笑,“孤当年还小,便跟着皇姐乐安一同站在城楼最前排。状元郎走近时,人群欢动,后面的人一挤,皇姐手中的团扇没拿稳,失手落了下去,结果那团扇无巧不巧落在了状元郎张先令的头上,惊动状元郎抬头去看,便看见了皇姐,状元郎也不恼,抬首行礼,然后离去。先帝回宫之后,听闻这桩趣事,便道‘姻缘难得’,做主将皇姐嫁与了张先令,成就一对恩爱夫妻,可不是佳话么?”

众人听得入神,不觉一起笑道:“果然是难得的佳话呢。”

太后不觉含笑道:“这样好的天气,让人想起以前高兴的事。算来,真宁的女儿也到年纪了。不如,你们也一起去看状元郎吧。真宁,哀家是有心无力起不了身了,你跟着去看看,回来好告诉哀家,今年的状元郎是如何一位美郎君呢。”

真宁笑着欠身起行:“那儿臣就领命了。”

一行人迤逦随着长主往城楼上去,春光无限沉醉,恰如众人花靥耀耀,翠华摇摇,踏芳而去。德妃与我走在后头,笑着掩唇悄悄向我道:“太后哪里是要长主去看状元郎?长主的女儿承懿翁主还未有相宜的人家,太后分明是要长主为翁主相看一位郡马爷呢!”

蕴蓉娇小的下颌轻轻一点,似是赞同德妃的说法。我笑道:“太后费尽心思搭了花架子,咱们能不众人抬轿么?这样的美事咱们也是乐见其成的。”

不过片刻就到了城楼上。四周静谧,天色碧蓝,日色如金,城楼下汉白玉大道笔直贯向数百米外的城门,只听得马蹄声声清脆落在汉白玉路上,历历可数。夹道种着无数青奈,风吹过,淡白的花瓣乱落如雨,满地都卧着温柔得能发出叹息的落花,绚烂似一匹锦毯华丽展开,吸引住城楼上众人期待而好奇的目光。

有内监低低喊了声:“来了!来了!”众人极目望去,那马蹄声的源头,一位红袍少年踏着落花策白马缓缓行来,状元袍带使他在澄澄碧天之下格外引人注目,蕴蓉悄悄推了长主到最前面:“长主眼神好,看得清楚些,状元郎是什么模样?”

状元郎渐渐走得近了,可以清楚地看见衣冠艳丽的少年郎面如冠玉,眉眼缱绻,唇角绽出春风得意的笑容。

小厦子在旁袖着手道:“这位状元郎才十九岁,青州人,听说尚未娶亲呢。”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真宁微微颔首,“少年得意,当真气宇轩昂。”她闲闲握着手中团扇,唇角扬起一缕讥色,“只是这状元面孔比孤还白,唇色比咱们点了胭脂还红,若脱下状元袍褂换上红装,与咱们有什么区别?一点男子的沉稳气性也没有。”

德妃温和笑道:“长主不喜欢这样清秀文气的男子呢。不怕不怕,我们再看榜眼和探花。”

榜眼是一位五十余岁的男子,想是苦读了数十年,读得两鬓斑白,身躯伛偻,众人自然不加注目。探花倒也只有二十上下,朗朗青年身姿宛若夏日骄阳。真宁道:“是位好儿郎,虽然只有探花,但只要勤勉为官,前途同样无可限量。只是才中探花就如此得意,给他中了状元还不飞上天去,太轻浮了。”

状元、榜眼、探花入宫后是一众文臣,赤、紫、青、赭、乌五色官袍,华彩斐然。众人看得倦了,已是意兴阑珊。我走在后面,远远见蕴蓉一人缓步走在最后,似有停步之意,便走到她身边:“还不回去么?”

蕴蓉望着真宁长公主一行人赫赫在前,神情寂寥:“当初我爹爹中了金榜状元,太宗赐婚,娶得我的母亲晋康翁主为妻,又被赐予正六品上朝议郎官职,平步青云至从三品银青光禄大夫。家声显赫,何等光耀。若非隆庆十年博陵侯谋反时,爹爹被人告发与博陵侯过从甚密,我家也不会中道没落,要依赖母亲维持家声。真宁长公主这般富贵,我家虽未享过,然而十中三四,晋康翁主府也经历些。权势繁华如浮云苍狗,朝来暮散。”她停一停,似是凝聚了全身所有的力气,使足了劲道,“可是愈是如浮云不可掌握,我愈要掌握,当我成了呼风唤雨之人时,还怕什么朝来暮散呢?”

我微微含笑:“好好的,妹妹怎么生了这些感触?妹妹已是无上荣光了。”

“是么?”她凤眼中艳光轻漾,似笑非笑看着我,“只要淑妃有心,便不会挡住我的荣光了。”

我假作不知:“各人有各人的路,我不会阻拦妹妹的。”

她轻笑一声:“但愿如此。”忽然停一停,“润儿还好么?”

我惊异于她突然对予润的关心,却也含笑答道:“一切都好,妹妹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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