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原来当年先皇是被奸人毒害。”微尘不禁皱眉道,“可二十五年前,当今圣上年纪还小,国不可一日无君,难道翡翠宫竟要篡逆不成?”
“翡翠宫虽然胆大包天、恣意妄为,但神州浩土何其博大,翡翠宫若是公然篡逆,必然无法服众。”顾水如回忆道,“先皇膝下本有两子,静天泽为长,静子桓为幼。”
“静子桓,莫不就是当今圣上?”云幻闻言诧异道。
“正是,年幼者子桓,正是当今圣上。”顾水如点头道,“天泽勇武过人,子桓贤良温顺。先皇心知子桓贤良,必能团结众臣,乃人心所向,本欲立子桓为储。可子桓却断然拒受,向先皇直言,自古废长立幼,乃取乱之道。在世为人,若要趋吉避凶,必先做到五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妻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这长幼之序,万万悖逆不得。身为君王,当为天下表率,岂能自废伦常?如此一来,天下必将动乱。先皇听从子桓谏言,便立天泽为储。后来先皇虽被翡翠宫设计毒害,可先皇生前一言一行都堪为天下表率,天下百姓对皇室万分信赖,众臣忠心耿耿,皇室的威信不曾有丝毫动摇。情势所迫,翡翠宫不敢自居庙堂,只好扶持天泽登基。天泽心知弟弟贤良,乃天任之才,刚好自己也无子嗣,便想将皇位传予弟弟子桓。可子桓坚决拒受,一心辅佐哥哥治理朝政,丝毫不敢僭越。当时正值西戎动乱,天泽便御驾亲征,亲自披挂上阵,命在下为副帅跟随。在下一直疑惑,贤相寂光四十年操持国政,我神州国力正盛,兵锋正劲,区区西戎怎可匹敌?只要命在下前去平乱便好,何劳圣上御驾亲征?”
说到此处,顾水如微微一顿,看向孔先生,见孔先生颔首,这才继续道:“出征前,我曾问卜先生,此次出征吉凶若何?孔先生言道,此次出征必然大获全胜。我听闻此言,自然欣喜万分。可孔先生又说,不过圣上却是不会回来了。我闻言大惊,难道圣上竟会遭遇不测?孔先生却是摇头道,‘并非不测,圣上不是回不来,而是不会回来。’我当时听得一头雾水,心想反正我为副帅,时刻在身边保驾便是。区区西戎兵力,还能有何凶险不成?后来两兵交锋,我神州兵马果然大获全胜。可圣上却执意领兵追击、孤军深入。圣上深谙兵法,岂能不知穷寇莫追之理?我在身后拼命追赶,可圣上跨下乃是千里神驹,我追之不上。后来据随从禀报,圣上追至一处峡谷,突然立马扬手,阻止追击。随从上前询问,圣上笑道,‘此谷乃天然伏兵之所,一目了然。任何人不得入内,否则军法处置。’随从遂传军令,禁止追入谷内。可圣上却是纵马扬鞭,单骑直驱而入。随从不敢追入谷中,各个惊慌失措,却闻圣上朗声道,‘朕胯下乃千里神驹,区区西戎能乃我何?’谷内果有伏兵,眼见圣上亲身入谷,此等良机岂能错过?立时万箭齐发,圣上身中数箭,跌落马下。待我率军追上,西戎已然退兵。我追至谷内,圣上已然奄奄一息,却仍紧握我手,将我拉至身边,似是有话要说。我赶紧伏耳倾听,只闻圣上断断续续道,‘这下子桓非答应继任不可……若非如此,他岂肯继任天命?子桓之才,胜我十倍,尔等要好生辅佐于他。’话音刚落,圣上便撒手而去。”
“阿弥陀佛!”微尘法师高宣一声佛号,动容道,“天命所归!只有连天下都肯让出之人,才配入主天下。如此胸襟、如此心量,不愧为九五至尊、神州之主!”
“那时我才明白孔先生之意。西戎一战,圣上果然是不会回来了。”顾水如感慨道,“兄长为国战死,子桓无奈,只得继任大统。”
“二十五年前,圣上未满十六,岂能接任大统?”云幻却是迟疑道。
“正是如此,当时子桓年方十五,被立为储君,由于年岁不够,不得亲政。”顾水如点头道,“翡翠宫见子桓年幼可欺,便不把这年轻的储君放在眼里。而当时的储君子桓,天天声色犬马、歌舞升平、不理朝政、不问政事,不是去东苑赏花,便是去西园游猎。这可把在下气坏了,想当初西戎谷口一战,天泽故意中箭而亡,就是想让弟弟子桓继任。可不想储君却是如此不争气,天天吃喝玩乐、不务正业,这如何对得起先人?在下按耐不住,径直闯入东宫,质问储君。储君被我当头喝骂,也不生气,仍旧吃喝玩乐,对我不理不睬。我见状心生悲凉,意气消沉,不愿再多费唇舌,赌气转身便走。
待我行至东宫廊下,却惊觉有人拽我衣袖。在下当时已然官至统军副帅,谁人竟敢如此无礼?我正憋着一肚子邪火,转身怒目而视,却见竟是储君亲自追至廊下,拽我衣袖,悄声道,‘传闻神州有只大鸟,虽有凤凰翱翔九天之资,却甘愿栖隐山林,不叫不动,大人可知为何?’我当时听得一头雾水,便问何故。储君神秘一笑,低声道,‘因为凤凰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看着储君坚定的眼神,平静而又明亮,哪里有半点酒色之味?我立时恍然大悟,赶紧追问,‘这只大鸟何日啼鸣?’储君低声道,‘快了。’
我听闻此话兴奋异常,原来我神州大地有救,我顾水如对得起先皇!我急切探询,‘大鸟栖隐山林之时,我等该如何作为?’储君沉声道,‘此时什么都不做,就是有所作为!’我听从储君吩咐,回去动心忍性,不与翡翠宫正面冲突。果然一年之后,储君子桓顺利亲政。翡翠宫以为子桓不过酒色之徒、软弱无能,一个傀儡政权而已,不但未加任何阻挠,反倒恭迎子桓亲政。哪知当今圣上一旦执掌朝权,便如脱胎换骨一般,命我为兵部尚书,整顿全国兵马、严肃军纪;命相国子路、太卿士傅,治理朝政,减免全国赋税,减轻百姓压力;命静公主建立东莲净苑,邀请天下高僧大德、饱学鸿儒来京讲学,传承圣贤教育,教化天下子民。圣上亲领朝臣祭祀祖庙,反躬自省,惩治贪官污吏,破格任用贤能。当今圣上这一系列手段,可谓雷厉风行,打了翡翠宫一个措手不及。凤凰本有翱翔九天之资,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好!”孔先生捻须微笑道,“栖隐山林一整年,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也真是苦了尚书大人,当年胆敢硬闯东宫,直言进谏。”
“在下并非第一个硬闯东宫、直言进谏之人。”顾水如实言道。
“除了大人之外,竟还有人冒着杀头的危险硬闯东宫?”云幻惊疑道。
“有的!”顾水如面露佩色,点头道,“那便是当今皇后,贤。”
“贤皇后?”云轩忍不住出声道,“贤皇后贤良淑德,早为天下景仰。”
“正是我们的贤皇后!”顾水如接口道,“当时皇后并不是储妃,东宫嫔妃众多,但并未立储。众嫔争先恐后陪储君玩乐,讨储君欢心。当时储君子桓在众嫔簇拥下,正欲去西园游猎。贤只身闯入东宫,一改往日温婉面容,对储君是当头棒喝。贤言道,‘国之有君,如天下万民之有主;家之有父,如神州大地之有天;妇之有夫,如日月轮转之有阳。如今万民无主可奉,大地无天可依,日月无阳可照,天下岂能不乱?储君若是不能洁身自好,再这样逸乐过节,上不能报效苍天,对不起天下万民,是为不仁;下不能敬重尊长,对不起祖上恩德,是为不孝;妻妾伴君,却不能及时提醒君王,是为不忠;尔等为一己私利、一时贪欢,不顾天下气数安危,是为不义。
如此不仁、不孝、不忠、不义之辈,贤羞与为伍!’储君闻言,微微一笑,未有言语,径直带着众嫔前去西园游猎。后来,储君兴高采烈带回野味,贤竟是一口不吃,终年长素,再也不沾半点荤腥,弄得储君索然无味,再也提不起兴致去西园游猎……一年后,储君亲政,执掌朝权。后宫佳丽近千,若论相貌,贤皇后其实并不出众。可朝堂之上,圣上突然公然宣布,立贤为后。听闻圣旨,别说众嫔,连贤自己都是大吃一惊。贤忍不住开口问道,众嫔花容月貌,为何偏要立她为后?圣上却是淡淡一笑,言道,‘国之有君,如天下万民之有主;家之有父,如神州大地之有天;妇之有夫,如日月轮转之有阳。如今万民虽有主可奉,大地虽有天可依,日月虽有阳可照;可是月夜柔美,赤日才有普照之资;大地丰饶,上天才有润物之源;贤后辅佐,君王才能入主天下。
贤,你可愿辅佐君王、母仪天下,与朕一起,代天而教化天下?’贤泪流满面,盈盈拜倒,郑重道,‘臣妾,遵旨!’从此,贤皇后入主后宫,主持圣贤教育,亲自带领早晚课修习,十几年来从未间断。贤皇后,不用婢仆,亲身侍奉母后,无微不至。母后偶感风寒,贤皇后必定亲自熬药,亲口尝过才端到母后面前。母后若有微词,贤皇后无论对错,从不辩驳,一概顺承。母后说的若对,贤皇后便立即警省改过;母后说的若是不对,贤皇后柔顺应对、从权而动。贤的母后,也就是当今太后大人,本来对贤相貌不喜、心有芥蒂,可几年下来,贤皇后一片赤子孝心,感天动地。太后大人曾流着热泪将贤搂入怀中,真比亲生女儿还要亲切。
太后对外宣称,不管内臣外臣,可以对当今圣上不敬,但绝不许对我这好女儿贤无礼!你说咱们圣上日理万机,得知家中是这样一番祥和景象,岂能不放心?整个后宫上至皇后下至婢仆,井然有序,谦和有礼,务修礼让,堪为天下表率,神州大地广为相传。连日理万机的天子,家事都能处理的这般和美,百姓小夫妻间偶有个拌嘴吵架,想想贤皇后的所作所为,立时便感羞愧不已,无颜再争吵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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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如今天子英明,皇后贤良,老相国寂光若是泉下有知,也当含笑九泉了。”云轩欣慰道。
“只可惜翡翠宫奸人未除,不能还贤相一个清白!”云癫却是遗憾道。
云轩轻声叹道:“可惜天道不公,贤相寂光大人丰功伟业,为神州浩土立下如此功劳,却终为奸人所害。不但身死,还株连十族……”
“这……”顾水如却是迟疑道,“本来,我也是如此认为,可如今去东莲净苑听法,接受圣贤教育的熏陶,才得知一些背后的真相。”
“是何真相?”众人闻言吃惊道。
“这……”顾水如转身看向孔先生,虚心道,“孔先生,学生愚钝,还是请您来讲吧?”
“也好。”孔先生悠然开口道,“寂光大人一生为国为民,后为奸人所害,竟还株连十族。这天道非但没有半点不公,倒是公平慈悲的很呐。”
“先生,此话怎讲?”云轩闻言诧异道。
“寂光大人身材矮小,体内脏器生来便残,心、肝、脾、肾先天皆损,本不可能长大成人,乃是夭折的命数。可他身残志坚,从小有为国为民的抱负。寂光大人年幼之时,我曾问他,‘若能活到成人,意欲何为?’他说他要当宰相或医者。我好奇道,‘何为非是这二者不可?’寂光答道,‘惟这二者可以救人!’我立时以皇极秘术卜算,惊觉他居然有了四十六岁阳寿。我大吃一惊,人若以天下为志,单凭此点便可有如此威力!我便替他卜算终生休咎。寂光大人,仕途发达,宰相之才,阳寿四十有六,命犯血光,八月十四日丑时毙命归天,命中无子。到这一代,寂家气数已尽,再无香火。后来的事大家都已知晓,寂光大人身为相国,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换来神州大地四十年太平盛世。直到命终,享年七十。”
“先生?”云轩却是不解道,“先生曾卜寂大人阳寿四十有六,后来怎生活到七十?而且寂大人并非无后,我家小徒不正是忠良之后?”
“呵呵,不错!这正是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孔先生捻须微笑道,“人是有命的,这命是有数的,各位可相信?”
“自然相信!”众人纷纷点头道。
“好!”孔先生继续道,“人不能无心,终为阴阳所缚,命又岂能无数?一生寿数几何,财富多寡,仕途高低,婚丧嫁娶,早已被死死算定,不曾转动分毫,这便是数!”
“先生,然则数可逃乎?”云癫闻言不甘心道。
“问得好!”孔先生双眸一亮,微笑道,“君岂不闻?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人虽有命,命虽有数,然而这命数却并非一成不变,而是天天根据自己起心动念、言行造作不断加减乘除。一般凡夫,加减乘除的量太小,改变不了些许,故其命数可被算定。而大善或大恶之人,我便算他不定。一个大善之人,本来福薄,命里无寿无子,却可延年益寿,子孙满堂;一个大恶之人,本来福厚,拥有高官厚禄,却因贪赃枉法,最终家破人亡。所以,命数乃由自己所作。只有血肉凡夫之躯,被习气欲望牢牢拘缚,这才被命数死死算定,丝毫动弹不得。若能洗心易行,改往修来,诚意正心,改过迁善;譬如以前不孝,今后孝养父母;以前不敬师长,今后尊师重道;以前自私自利,今后舍己为人;以前贪图钱财,今后淡泊名利;以前争强好胜,今后谦和待人;以前诳语欺人,今后坦诚直言;以前仓促急躁,今后动心忍性;那么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血肉凡夫之躯已死,义理再造之身便生。凡夫血肉之躯,尚然有数,而义理再造之身,岂不能格天?这便是命由我作、福自己求的道理!”
“这么说……”云轩捂嘴惊呼道,“寂光大人生来残疾,体内脏器先天受损,阳寿四十有六,命中无子。原来这些都是天作之孽,犹可得而违之?”
“正是!”孔先生点头道,“只有自作之孽,才无法得活。因为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命数本是自己所作,自然由自己来改。这便是立命之学。《易经》言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馀殃。若是命由天定,不可更改,祸福都是定数,何来趋吉避凶之说?”
“有理!”云癫一拍掌,恍然大悟道。
“阿弥陀佛!”微尘法师缓缓道,“天地有司过之神,依人所犯过失,以夺人算。人若是犯过,大则夺纪,小则夺算。同理,人若是积善,同样可以添福增寿。一纪是一十二年,照此看来,寂光大人的寿命,整整被增添了两纪。”
“不止如此,贤相老来得子,忠良有后。”云轩看着归寂,欣慰道。
“所以贤相寂光的命数,正是相国大人自己改变的。”微尘法师感叹道,“相国大人为世人作了个好榜样啊。”
“可这灭门惨案,血光之灾却是因何而起?”云轩迟疑道。
“唉,此事本不欲多言,既然道友相询,我就实言以告。妄语乃释迦大戒,我下面所说,句句属实。至于是否相信,且看各位善根机缘。”孔先生叹道,“寂光大人的血光之灾,其实也是自己所作,若是全然怪罪到翡翠宫头上,确实有些冤枉。”
“什么?!”众人闻言大惊,纷纷疑惑不解。
这回连顾水如都震惊不已,不敢置信道:“先,先生,这不怪到翡翠宫头上,还能怪谁?”
孔先生与微尘法师对视一眼,微尘法师默默低宣一声佛号,未有言语。孔先生继续道:“尚书大人,你可相信,在下不会诳语骗人?”
“先生乃皇极秘术传人,一生救人无数,又是我等恩公,怎会骗人?”顾水如不假思索道,“我自然相信先生!”
“好!”孔先生点点头,接口道,“这灭门血案,确是寂光大人自己造作而来,怨不得他人。”
“先生,此话怎讲?”顾水如忙追问道。
孔先生转头看向微尘法师,劝道:“法师,此中因缘还是由你来说吧?”
“阿弥陀佛!”微尘法师为难道,“佛教是佛陀的教育。大悲古寺本是教学之处,并非祭鬼拜神之所。小僧担心若是说了实情,会让世人误会。”
“这里没有外人,而且都具善根,想必不至误会。”孔先生劝道,“就请法师慈悲为怀,透露一二吧。”
“阿弥陀佛!”微尘法师点点头,这才缓缓道,“大悲古寺乃是教学的场所,人们平日来此上课,听经闻法、接受圣贤教育。数十年前,大悲古寺莫名飘来大量亡魂,凄苦万分,向众法师求助。亡魂苦苦哀求,寺内法师终不忍心,遂念佛替这些亡魂超度。可超度之时,却发觉这些亡魂竟有同一障碍,无法往生极乐。”
“是何障碍?”顾水如随口问道。
“阿弥陀佛!”微尘法师缓缓道,“他们都有强烈的嗔恨,正是这嗔恨之心障碍往生。”
“他们为何嗔恨?”顾水如追问道。
“他们说,他们恨一人。”微尘法师接着道,“此人名叫寂光,是当今相国!”
“他们为何宁可障碍自己往生,也要如此怨恨相国大人?”顾水如闻言不解道。
“阿弥陀佛!小僧当时也是如此相询。”微尘法师接口道,“他们说,相国大人残忍的杀害了他们全家。”
“这不可能!”顾水如闻言变色道,“神州若是发生多起灭门惨案,朝廷怎会毫不知情?”
这时,孔先生接口道:“大人可还记得,几十年前,那次春月燎猎?”
“春月燎猎?”顾水如低头沉思半晌,似是突然想起什么,接口道,“先生可是说那次放火烧山?为了方便会猎,寂光大人下令放火烧山,将畜兽赶出?”
“正是。”孔先生点头道,“春季乃众生繁衍之季,此时燎猎,放火烧山,杀业之重,无法想象。由于果报太重,本不可能今生受报,须等来世,连本带利的偿还。可相国大人一生为国为民、造福甚广,这才感得重罪轻报。果报今生现前,这份罪业就此报掉。”
“前来大悲古寺的众多亡灵,大多通情达理。他们知道寂光大人乃是贤相,当初春月燎猎也是无心之过,他们多数愿意和解。我们每日诵经念佛,将功德回向。他们大多愿意放下仇恨,顺利往生西方。”微尘法师接口道,“可是有一窝蛇,却无论如何不肯和解。他们不要往生极乐,非报仇不可!”
“竟然如此记仇?”云轩捂嘴惊呼道。
“他们的族长曾化身白胡长者,梦中去见寂光大人,请求大人给他们一些时间,好让他们搬家。可寂光大人误以为梦,竟是未有理会。春月燎猎一起,他们兄弟姐妹十几窝蛇都被活活烧死。”微尘摇头叹息道,“阿弥陀佛!”
“唉,蛇性最是嗔恨。”孔先生点点头,接口道,“他们不愿接受和解,也不愿往生极乐,只想一心复仇。寂光大人当时没有子嗣,他们纷纷转世投胎,作寂光大人的亲属,然后故意犯下灭门重罪,在翡翠宫的蛊惑下,设计毒死先皇,让寂大人被满门抄斩、株连十族!”
“阿弥陀佛!”微尘法师缓缓道,“所以,翡翠宫蛊惑人心、用心不良,仅仅只是外缘而已。单有不好的外缘,不一定会造成恶果。这真正的恶因,实在此处。自己曾犯过失,自己造作罪业,自己种下恶因,待恶缘成熟,自己遭受恶报。”
“幸亏贤相为人清正、造福四方,这才感得重罪轻报,来世无须再偿债受苦。”孔先生感叹道,“如此一来,这深切的仇怨,就此一笔勾销。人之将死,能看到不同维次空间的众生。寂光大人死前定是看到此中真相,这才反复告诫,千万不可复仇。否则冤冤相报,轮回不息,大家都在苦海挣扎,何时才是尽头?”
云轩怜惜的看看自己小弟子归寂,喃喃自语道:“冤冤相报、轮回不息,世人迷惑颠倒、迷茫挣扎。到底如何才能出离苦海,真正离苦得乐?”
“阿弥陀佛!”微尘法师郑重道,“道友能有此一问,足可见善根深厚。所谓福田心耕,人不怕犯错,只怕不肯回头。只要肯一念回头,便是天堂极乐;若是一念迷惑颠倒,便是无间地狱。天堂地狱,全在自己一念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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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缘果报,丝毫不爽。天网恢恢,谁人能逃?”孔先生郑重道,“天命乃自己所作,若要改命当从根本处下手。”
“请教先生,何为根本之处?”云轩虚心请教道。
“起心动念处,才是根本。”孔先生捻须轻叹道,“世人无知,命里没有富贵,不择手段的谋取;命里没有功名,处心积虑的营求。自以为很是积极努力,想要逆天改命。哪知进退有命,迟速有时,苦苦操劳一生,非但不能改命,反而造业苦多,平白耗损大量福报,最终不得好死,岂不冤枉?”
“先生的意思是说……”云癫闻言沉思片刻,突然开口道,“先生的意思是说,若想改变命运,不当苦苦向外营求,反而应该向内自省?不当徒耗气力强求外境,反而应该改变自身?”
孔先生闻言眼睛一亮,与微尘法师对视一眼,露出会心的微笑,低宣一声佛号欣慰道:“阿弥陀佛!道友善根深厚,真乃上根利智之人。”
云癫一拍脑袋,惭愧道:“别人向来说俺资质不好,还是头一回听说俺是什么上根利智之人……”
孔先生神秘一笑,伸手一指云轩道:“道友若不是内心质朴、善根纯厚,岂能感得如此美丽贤惠的女子为妻?道友不认为,这恰是上根利智的表现么?”
云癫偷眼向云轩瞥去,心中一甜,憨笑道:“那是!”
云轩双颊一红,白了云癫一眼,却是未有言语,脸上反倒洋溢着幸福之色。
云癫对孔先生钦佩不已,再次开口请教:“先生,仁义道德,是每人内在本有,我们若是向内祈求,只要下功夫自是可以求到。可是功名富贵,是别人给我,我才有;别人若是不给,我便没有。我岂能不向外营求,岂能不向他人谋取?”
“问得好!”孔先生微笑道,“佛氏门中,有求必应。阎浮提禅宗六祖大师言道,一切福田,不离方寸,从心而觅,感无不通。向内而求,不独得仁义道德,亦得功名富贵。是为内外双得也。若是不反躬内省,而徒向外驰求,则求之有道,而得之有命矣。此为内外双失也。慎记啊……”
“若徒向外驰求,则求之有道,而得之有命?此为内外双失?”云癫琢磨良久,疑惑道,“先生,此话怎解?”
“这偌大的京城,此事比比皆是。若是细心观察,自能看到真相。”孔先生耐心道,“城东上卿周士康,本是高官厚禄之人,命中福报颇大。可惜他不知自己所享,乃是命里本有,以为都是外在营求而来。所以他不思修身,反而向外谋取,结党营私,贪赃枉法,最后贪得白银千两,内心还沾沾自喜。先且不说现已事情败露,被朝廷查办,搞得家破人亡;单论贪得千两白银,他就已经吃了大亏。”
“先生,这却是何故?”云癫闻言大惊,赶忙请教,“平白得了千两白银,却如何吃亏了?”
“唉,世人无知,看不到真相。”孔先生叹息道,“这位周士康,官至上卿,本有大富大贵之命,福报不可谓不大。他命里本有白银万两之财,可惜造作恶业、贪赃枉法,这才削减了福报,最终只贪得白银千两。而这千两白银,也是他命里本有,却被大打折扣。这位周士康上卿,冒着家破人亡的危险,苦苦谋取自己命中本有之物,还被打了折扣,内心竟还沾沾自喜,你说冤是不冤?”
“确实冤枉!”云癫闻言忍不住慨叹道,“世人但能看到此中一丝真相,鬼才愿意去贪赃枉法,做这等损人不利己的糊涂事儿!”
“所以说,这世上没有谁会吃谁的亏,也没有谁能占谁的便宜!欠的都得还。因缘果报,丝毫不爽,这才是虚空法界的真相。”孔先生掷地有声道,“而迷惑颠倒的世人,误以为可以通过聪明来占得他人便宜,可以通过造作来避免自己吃亏,所以一辈子处心积虑、操劳心苦,即使已然衣食无忧,日子也过得内心凄苦、焦虑不安。结果求之有道,而得之有命矣,内外双失,真是可怜、可悲、可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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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幻缓缓步入厅堂,向孔先生躬身一礼,诚恳求教:“先生,祖师曾言,我脉弟子月落,命犯孤煞,一世凄苦,可有解否?”
“如今众缘齐集,我才在此间现相。”孔先生捻须笑道,“我正是为此事而来。”
云幻闻言欣喜道:“还请先生赐教。”
孔先生伸手一指归寂道,“这位小友乃忠良之后,你可知你与这位月落姑娘之间的因缘?”
归寂茫然摇摇头,憨声道:“俺不知啊。”
“那你平日与这位姑娘相处,可觉有何特殊之处?”孔先生询问道。
“俺只觉得,宁可拼上性命不要,也要保护她!”归寂诚实道。
“是了!”孔先生闻言点头道,“你可知这是为何?”
归寂又是茫然的摇摇头,不明所以。
“这位小友天眼未开,自是不知。”孔先生捻须道,“此间至少有三人,能看到此事真相。”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不知是哪三位高人,竟然知晓归寂、月落之间复杂因缘的真相。
“先生是皇极秘术传人,自然知晓真相。另一位当然是佛门高僧,微尘法师虽然从不显现神通,但想必心中有数。”顾水如沉思半晌,接口道,“只是这第三位,却是何人?”
孔先生哈哈一笑,伸手一指尘心怡道:“这位道友天眼已开,早知真相,只是不想干涉别人因缘,始终不说而已。”
心怡无奈,只得开口道:“弟子修为尚浅,灵智未开,虽能看到一些表象,但不明背后义理,所以不敢轻易开口示人,免得误人子弟。”
“好!”孔先生点头赞许道,“义理不明,即使看到,也不要轻易开口,以免误人。这才是正确的态度。”
“可否请先生开示,月落、归寂这两个孩子,究竟是何因缘?”云轩此时也忍不住开口求教道。
此时云癫、云幻两位首座,加上一众弟子都目不斜视、侧耳倾听,整个厅堂鸦雀无声。
孔先生点点头冲归寂道:“这位小友,你方才说,宁可拼上性命不要,也要保护这位姑娘?”
“正是!”归寂坚定道。
“好!”孔先生闻言赞许道,“你应当如此!”
“这,却是为何?”下首弟子鹏飞挠挠头,忍不住开口问道。
“唉,这是因为……”孔先生长叹一声道,“你本就欠她一命!”
此言一出,众人大惊,纷纷向孔先生投来询问的目光。
“这位小友乃忠良之后,当年辰逸与叶澜商量,将自己刚出生的婴孩送到景山替死。焚烬天这才有机会将寂家之后,偷出宫来。”孔先生缓缓道。
“莫非……”云轩听到此处,突然捂嘴惊呼道。
“不错!这位月落姑娘,正是当年在景山替你一死的婴孩!”孔先生面向归寂,掷地有声道,“否则,你早就死在翡翠宫妖人手中。”
月落在晨霞的搀扶下,颤巍巍走到场中,低声哽咽道:“所以这十五年来,每当我遇到危险,归寂他都奋不顾身的舍命相救,不肯让我受到半点伤害。”
“因为他灵魂深处感激你,见不得你受到任何伤害。”孔先生点头道,“你曾为他一死,他今生誓死相报!”
“原来,月落前世竟是叶澜祖师的亲生骨肉?”云幻也不禁捂嘴惊呼道。
“叶澜祖师闭关已久,早已不收弟子,怎会莫名收这位姑娘为亲传弟子?”孔先生反问道。
“是啊!”云癫突然一拍脑袋醒悟道,“这事儿俺十几年了都不理解,还以为祖师她老人家突然发疯,老糊涂了这才……”
云轩暗中一拉自己夫君衣袖,狠狠瞪了他一眼,云癫这才忍住不再开口。
“先生,月落父母双亡、身世凄苦,后被祖师她老人家捡回山来,以命理之学推算,却惊觉此子命犯孤煞、一世凄苦。”云幻却是迟疑道,“这却是何故?”
“唉,何止是命犯孤煞、一世凄苦?”孔先生叹息道,“诸位可曾发现?这位姑娘得叶澜祖师亲传,明明修为不弱,又有隐痕神剑护身,却是屡遭惊险、频犯血光?”
众人不由自主同时向月落瞧去,只见她脚踝已断,在晨霞的搀扶下才勉强站立,脸色苍白,气若游丝,显然还受了不轻的内伤……
“好像,确实如此。”鹏飞回忆道,“师兄,你可记得?当年在陈家岭与茶花厉鬼斗法,月落为救我等脱险,竟用自身精血化作真涎炎退敌,险些把小命搭上。”
“自然记得。”跃龙答话道,“多亏月落姑娘舍命相救。”
“嗯。”云幻也点头补充道,“十五年前,月落头次下山试炼,便遭遇幼体吸血獠王。眼见大家丧命兽口,月落强行发动隐痕,后遭反噬,回山闭关一年,这才慢慢恢复。”
“这回北邙山脚,也同样是……”云轩怜惜道,“月落这孩子先被尸鬼所伤,又被赤炼老魔所困,最后断了脚踝,被打得吐血,却仍用隐痕幻化护体光罩,顽抗赤炼老魔整整一夜,这才坚持到我等前来。”
“诸位可是觉得,这位姑娘如此遭遇,甚是可怜?”孔先生突然开口道,“诸位可知,这位姑娘前世刚一出生便被送去替死,这一世本也是夭折之命,根本活不到现在!”
“什么?”众人闻言大惊。
“阿弥陀佛!”微尘法师缓缓开口道,“既然月落姑娘本无此寿,那定是她的所作所为,悄然改变命运,为自己添福增寿了。”
“不错!”孔先生闻言点头道,“月落姑娘年幼时下山试炼,为了不让偏僻村庄再次发生血案,力抗王级妖兽;后在陈家岭,为了陈家庄数百口百姓,斗法茶花厉鬼;日前在北邙山脚,为了数千村民,力拼赤炼老魔。此类际遇,这十几年来不可胜数……正因如此,月落姑娘才因祸得福,添福增寿,活到现在!”
“原来如此!是月落自己的一念善心、所作所为悄然改变了命运。”云幻释然道,转念又向孔先生请教,“先生,可是月落她本来的命运,为何会如此凄苦?”
“这可问到了关键所在。”孔先生面色开始变得凝重起来,沉声道,“上一世刚出生便替人而死,这一世又命犯孤煞、凄苦万分,究竟是何缘故?”
厅堂众人皆屏气凝神、侧耳倾听。
“五千年前,神州大地江南地区有一白蛇作乱。这白蛇已然修炼成精,拥有千年道行。适逢慈云寺高僧路过,欲劝勉白蛇回头,可惜白蛇性子桀骜,不肯听从。慈云寺高僧无奈,又不忍将其镇压,这才勉为出手,将其驱至江中。可谁想那白蛇心怀嗔恨,非要与慈云寺高僧斗法,居然请来水神相助。一夜之间,水淹慈云。高僧默宣一声佛号,坐化寺前,以自己金身法体镇住白蛇。可惜大错已然铸成,滔滔洪水漫天而来,江南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孔先生幽幽道,“微尘法师想必应该知道这则历史公案?”
“阿弥陀佛!”微尘法师双掌合十,恭敬道,“不错,前辈高僧大德悲天悯人的胸怀,让人好生敬佩!”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孔先生叹息道,“慈云寺高僧是想用自己的生命来度化白蛇,却不想这白蛇却是情执深重,竟然孤注一掷、不顾后果”
“先生,这白蛇作乱却与月落何干?”云幻迟疑半晌,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那白蛇虽然拥有千年道行,却仍不是慈云寺高僧的对手。以那白蛇的法力,本不足以造成如此浩劫。”孔先生幽幽道,“可那白蛇却去找水神求助,向其诉苦。水神本来心性善良,可奈不过白蛇苦苦相劝、声泪俱下,这才勉为出手相助,与慈云寺高僧斗法。这才造成这场水淹慈云的浩劫。后来白蛇被镇,水神因为滥伤无辜、触犯天条,被天庭派兵捉拿。水神被打得浑身重伤,东躲西藏。正值江边群山深处有一位老修行,深知水神本来心性纯良,只是一时糊涂,受白蛇蛊惑,这才铸成大错。于是,这位老修行暗中将水神藏匿,并好言相劝,‘你虽无心,但无心之过也是过。且这罪责滔天,无数百姓惨遭横祸、孤苦无依。你可愿承担后果?’水神拜倒哭诉,‘让无数百姓遭难,非我本意。我愿承担!’老修行遂言道,‘你至少需要轮回七世,每世不是早夭横死,便是一生凄苦。你会反复遭受亲人离去、父母双亡、伤筋动骨、流离失所、被水淹火烧之苦,这些都是你自己所欠,你可愿偿还?’水神低头道,‘我愿偿还!’老修行点头道,‘好,我劝天庭放你一时,你且入轮回去吧。切记,命由我作、福自己求,你好自为知!’于是这几千年来,水神不断入轮回受苦,偿还罪业。如今已是第五世,便是这位月落姑娘了。”
“原来月落竟是水神转世!”云幻这才恍然大悟道,“难怪她自小修习水系道法,一点就通,进境神速,仿若生来就会似的。”
“当年水淹慈云、罪业滔天,水神本要受苦七世,方可偿还罪业。”孔先生微笑道,“可如今月落姑娘是第五世,也是最后一世啦。”
“先生,水神不是还须受苦两世,这才……?”云幻闻言疑惑道。
“因为这一世,月落姑娘乃是玄清弟子,受玄门正法熏陶,渐渐恢复纯良本性。人是教得好的,水神也不例外。水神虽然犯过,但知错能改,愿意承担后果,积极修身改过。这一世,月落姑娘诚意正心、改过迁善、淡泊名利、济人之危,剩下的两次轮回苦业已然被免。月落姑娘命犯孤煞、一世凄苦的宿命,已被悄然转动!”孔先生伸手一指月落,哈哈大笑道,“凡夫血肉之躯,尚然有数;而义理再造之身,岂不能格天?老夫本来号称‘神算’,现在却是算你不定,命数也拘你不住了。老夫这‘皇极秘术传人’的招牌,算是被你砸啦。哈哈哈……”
尚书府厅堂之上,孔先生一席教诲,众人茅塞顿开、慨叹不已。宿命背后本质的道理,这才终于真相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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