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命运，有时候真是神奇。
“你是说，当年参与绑架我的一个从犯，跳海逃生后躲藏数年，后来成了造成你家人车祸身亡的肇事司机？”
“那人遗留在家人手里的手机，又恰好落在你手里？”
顾妄大感震惊，几个跨步过来，夺了那张信息页。
“汪、福、顺。”
彩印的纸张里，一个长相老实、留着寸头的中年男人，隔着时光与顾妄对视。
宁执青理解他的震惊与怀疑。
“当初你被救出后，唯一逃了一个汪福顺，他回了老家躲了几年，后来又经人介绍开起了货车，直到发生车祸——”她一顿，呼吸微微放长，继续道：“我也是在几年前，意外遇见了被他弃养的母亲，这才发现了备份在手机里的视频。”
宁执青一点点将当年的关键点补充，没有起伏的语调里，是一场跨越数年的艰辛追逐。
顾妄心里有了大概，扫过她微微出神的表情，嘴一抿，知道她还是有所隐瞒。
“但是这些信息，沈家只保留到他消失之后。”
他拧眉看她。
“那是另外的是非，聪明人都不会选择招惹。”她笑的凉薄。
“所以，这就是你选择我的理由？”
顾妄眉头皱的更厉害，一脸凝肃的对上她，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你觉得这起车祸另有内情？想让我帮你？”
宁执青指尖摩挲了下，神情恹恹，她没有烟瘾，但此刻有点想来一根。
见她沉默，顾妄一下来了火气，啪一声将纸拍在桌上。
“宁执青，你丫到现在还藏着掖着，老子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
她将视线落在茶几上，摆盘里放着顾母专门为顾妄做的精致小点心。
哪怕早年真有疏忽，但那件事后，那位母亲，对这个儿子的确是充满愧疚的。
这些年的溺爱，纵使过分，但至少看得出她在尽力弥补。
“我曾经，也有很爱我的家人。”
顾妄一愣，哑了火，顺着她的视线，眸中跟着一黯。
他安静坐到茶几另一边，然后拧巴着，默默将摆盘往她方向移了几分。
察觉他无声的安慰，宁执青微勾了唇角，拿起一块精致小巧的绿豆糕，甜而不腻，入口满香。
“当初跟你假装情侣，你母亲将我调查了一遍又一遍，她比你以为的要关心你。”
女人的声调依旧平静，但在提及他母亲时，有一种难以察觉的柔软，似乎是通过某种她羡慕的情感，达到自己另一种不可及的深重缅怀。
这样子的宁执青，他从没见过，那样的表情，竟让他觉得有些、可怜？
所有这些情绪，顾妄隐藏的极好。
此刻他就是有种直觉，宁执青不想看他露出这种表情，也不需要。
“不止她，你应该也调查过我，这些还不足够你了解我？”
顾妄靠在沙发里，也拿起了一块糕点品尝。
他一直以为，自己喜欢吃甜食这个爱好很隐蔽，也一直以为母亲爱做糕点只是她的兴趣，每次叫他吃，总是不着痕迹的用尽了借口。
一旦伤害在前，后续任何的以爱为名都会被怀疑、甚至是下意识忽视。
宁执青的单刀直入，难得令顾妄陷入沉思，她是在开解他？
“你母亲的手艺很好，应该学了很久。”
顾妄沉默不语。
原来在他自我放弃的混账时间里，原来他曾渴望的，早就拥有了？
迟来的冲击太过猛烈，他理不清此刻自己的混乱情绪，只是机械吞咽，努力将注意力回到宁执青那。
“关于那场车祸，或许你的直觉是对的。”
他看向她，“我当初对你的调查，呈现给我的的确像是一场精心包装过的伪装。”
在他的调查里，宁执青从小生活在江南，初中跟随父母工作安排，转到帝都上学，成了沈徽白的同学。
在14岁之前，她跟所有普通快乐的女孩没有两样。
恩爱的父母，可爱的弟弟，美满的一家。
但是一场车祸，打破了本属于她的象牙。
肇事司机因为醉驾，当场死亡，完美的意外。
至亲离世，因为还在学校侥幸逃过一劫的她，成了亲戚口中的扫把星，还曾一度被寄养在福利院。
她的过往，那时的顾妄实在了解的很浅显。
他重点专注的，就是沈徽白将她带回了沈家。
可不过几年，她又离开了沈家，无人知晓内情。
“当初你找上我，我还一度以为，你是为了沈家来试探顾家什么，可后来我又发现，你对沈家的态度很奇怪。”
顾妄的话停在这里。
宁执青从始至终都表现的像个旁观者，直到提到沈家，她眼里才有了些微的波动。
顾妄敏锐挑眉，“所以，关键还是在沈家？”
宁执青对上他眼里的试探，“如果我说是，你还敢跟我合作吗？”
她笑的勾人心魄，但细看之下，又有隐秘的暗涌，危险又疯狂。
顾妄凝住了声，只是视线偏移，看向她身后的阳台。
日光已落，暗色倾漫，整个城市皆被笼罩在黑幕之下。
沈家
东苑三楼书房
重帘垂闭，灯光暖熏。
案桌后，沈徽白正对着一本同学录出神。
纸张边缘已经微微泛黄，内页上一个女生的信息还有祝福被永远记录。
她只是简单填了自己的基本信息，但在兴趣爱好那几栏却是空白。
她留给他的毕业祝福，简短却真挚：
顺遂无虞，皆得所愿。
他轻轻抚过那些清隽字体，似乎还能感受当时邀请她写纪念册留言的心情。
暖黄灯光映在他徜徉的眼底，撞出一抹名为怀念的温柔，连同丝丝脉脉的怜惜。
那时宁执青已经长住沈家，但是遭逢过人生巨变的少女，仿佛在一夜之间成长。
她拘谨，安静，沉默，悲伤。
以前那个笑盈盈叫他“沈同学”的明媚女生，永远死在了她家人离去的那一天。
临近新年，远处不时有鞭炮声传来，混杂着欢声笑语。
可沈徽白心中只觉无限荒芜。
每年临至除夕，沈家都很热闹，那种热闹，可以忽略一个人无足轻重的生日。
连她自己也不在乎。
他仍然记得，他鼓足勇气向她说了一句“生日快乐”，她眼里的意外还有落寞，刺的他心尖犯疼。
他今天见她，并不仅仅是爷爷的嘱咐，更想是亲口跟她说一声抱歉。
明明答应过她，每年生日都会送上一声祝福。
明明答应过她，她可以安心留在沈家。
他的视线落向桌旁长久上锁的抽屉，眼中痛意侵染肆虐。
十八岁那年，一个怀着忐忑与希冀的少年，写下了一封永远送不出的信。
最渴望的与最不可能实现的，经年累月，交织成唯一的执念。
他执起夹在册页里的一张蓝底学生照，唯一一张，她带笑的照片。
温柔对视里，他眼中逐渐坚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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