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你开一些涂抹的药，伤口这几天尽量不要碰水。”
市医院
外科诊室
程橙放下长袖，将手臂斑驳骇人的陈旧疤痕遮住，面露愧疚。
“麻烦你了，方姨。”
方如绪一身白大褂，一边对着电脑开单，一边瞥过在旁的宁执青，揶揄。
“不麻烦，托你的福，我也是好久没见着你老板了。”
程橙这才露了点轻松的笑，拿好单子，后面已经没有人，她识趣起身。
“执青姐，那我先去取药，你和方姨叙叙旧？”
宁执青笑应，等门重新关上，方如绪的笑敛了几分。
“这孩子怎么回事？”
“又被沈骁遇上了。”
方如绪眉头一皱，想到几年前。
那个傍晚，宁执青紧急找上自己，背着程橙。
那女生穿着临高校服，头发湿结，鲜血混进脏污，像是从哪个垃圾堆里捡回来。
哪怕伤到几近昏迷，那孩子还在下意识防备，一看就是经受了长期且残酷的欺凌。
高门权势光鲜之下的阴暗与龌龊，方如绪一直知晓，但远不如亲眼所见的震撼。
程橙的大学梦就此夭折，哪怕治愈了她的伤口，但心理创伤却一直在摧毁她。
后来还是听执青说，她将那孩子接到了衣晓。
这几年，明明一切已经慢慢变好。
“沈骁对程橙造成那么深的阴影，现在再遇，怕是不利于她的恢复。还有你，”方如绪语气深重：“回归沈家在即，你现在跟沈骁闹上，怕是暗箭难防。”
“我知道，我会小心。”
宁执青眉眼清淡，那样子看着分明是另有打算。
这个念头让方如绪隐隐不安。
“执青，不要做冒险的事，你答应过我的。”
“方姨，我有分寸。”
宁执青对上这位长辈，作为母亲生前的挚友，她一直尊敬且感恩。
“受害者忍了够久，也躲了够久，如今你也看到了，是沈骁一再挑衅。”
宁执青深深凝着方姨，视线移过她鬓角的灰白、眼角不知何时多出的皱纹，语气平静道：
“如果不是为了一击即中的反击，那么一切忍耐将毫无意义，例如我，例如程橙。”
见宁执青这样，方如绪就知道她主意已定。
很多时候，对于这个好友的孩子，她欣慰又担忧。
看着宁执青一边成长的越发优秀坚韧，一边又执拗追逐着她要的真相而机关算尽。
那种泯灭自我甚至人性的迫切。
她很怕，无论是这孩子的刻意压抑，还是死磕在这条路上的危险……
“对了，最近身体感觉怎么样？还有做噩梦吗？”
方如绪不敢深想，装作无意闲聊，适时转移话题。
宁执青果然从那种窒默的平静里回神，陷入另一段回忆。
她突然想到，沐烨临死前对自己说的话。
心理医生？
所以他觉得，她真的有某方面不自知的心理病？
又想起常年纠缠自己的那个梦。
陈旧的房间，厚重的窗帘不透任何阳关，乌鸦凄叫，青草泥土味混着浓重的血腥味，浓稠从湿重的红色地毯上渗漫出来，是血。
而她还在继续，继续笑着哼着歌。
满身鲜血，兴奋而狰狞。
“方姨，我是不是……”
宁执青缓慢眨眼，注视着自己的手，平静而迷茫。
“什么？”
方如绪坐正身体，密切关注着她。
宁执青对上自己最信任的人，坦诚着自己的困惑。
“我是不是、真的杀过人？”
飞鸟惊颤，扑腾着从抽芽的树枝上振翅飞离。
一楼大厅，程橙拿着自己的药来到医院门口。
她抬头，视线从高楼某一层停驻了一会儿。
执青姐难得和方姨碰个面，她还是不要打扰比较好。
程橙打量着天色与来往人流，忽然一个身影映入眼帘。
“霍妍微？她怎么来医院？”
程橙看着不远处走来的霍妍微，戴着口罩墨镜，神情不耐且有几分紧张。
之所以能这么笃定是她，是衣晓员工全都专门培训过相关识人技能。
程橙拿出手机，背过身去，准备给宁执青发信息。
霍妍微完全没发觉异样，一个护士小跑出来跟她打招呼。
“霍小姐，卢医生已经在等着了，她不喜欢等人，您快跟我来。”
霍妍微强忍着不悦，跟着小护士上了专属电梯。
程橙偏过头小心张望，等电梯门关上，她抓紧跑近，确定了电梯停在了四楼。
手机在这时响起。
程橙连忙走到僻静角落，接起电话。
“执青姐，霍妍微去了四楼。”
四楼
妇科某诊室。
霍妍微坐在卢医生对面，有些不耐烦。
如果不是打探了一番，她还真不想找这个一身臭脾气的医生做手术。
请请不来，吓吓不怕，软硬不吃。
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学着普通人去挂号求诊。
卢医生是个四十来岁的妇人，不苟言笑，从霍妍微进来起，就没赏给一个好脸，哪怕院方领导一再嘱咐要小心接待。
“哪里不舒服？”
霍妍微支支吾吾，先是看了一下挂满办公室的锦旗，缓缓摘下墨镜。
“我想修补一下膜。”
卢医生脸上没有任何波动，敲击着键盘记录，照例询问。
“破裂时间是什么时候？什么原因？”
霍妍微抠紧了墨镜，即使戴着口罩，也能看出她在警惕不安。
卢医生显然对这种情况已经习以为常，秉着职业操守耐心解释：“不用紧张，例常询问，我会以你的回答制定手术方案，所以你最好不要隐瞒。”
霍妍微深呼了口气，表情有些懊恼。
“五天前，和、和人。”
“结婚了吗？”
“……没。”
霍妍微一边机械回答着，一边无不懊悔自己当时的鬼迷心窍。
那天晚上和沈倾山挂断电话后，她敏锐察觉他是在宁执青那里。
大半夜，她就疯了一样，自己开车在芥园外围等了一夜。
沈倾山始终没回来，她自虐般，打着他一个个电话，没有一次接通。
而在她伤心绝望时，穆朝来找了她，那个有着和他几分相似的男人。
可能是夜色太模糊，她太渴望那张脸，也可能是可笑的报复心理。
那一次，第一次，她没有拒绝穆朝。
在沈倾山的芥园前，她的车内，一次又一次。
彻底的疯狂与放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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