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去，街道上已经有了三三两两的行人。钱婷婷来到供销社门口，一个扎着两条麻花辫的姑娘正在开门。看到钱婷婷，她露出了一个友好的笑容：“你一定是新来的同事吧？我叫戴静，以后咱们就是同事了。”
钱婷婷点点头：“你好，我是钱婷婷。”
“来得真早啊，”戴静看了看手表，“八点才开始上班呢。走，我带你去后院转转，咱们单位可有不少好处！”
穿过几条过道，来到后院。一阵浓郁的饭菜香味扑面而来，钱婷婷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这是咱们的食堂，”戴静骄傲地介绍，“只要把粮本挂到单位，一日三餐管饱！早上有稀饭、咸菜、馒头，中午晚上都有两荤一素，比外面馆子的伙食都强！”
钱婷婷眼睛都亮了。桌上摆着红彤彤的辣椒小鱼、白胖胖的馒头、金灿灿的玉米窝窝，还有一盘香喷喷的咸菜炒肉丁。这些在家里都是难得一见的好菜。
“快进来吧！”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妇人从厨房里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小本子，“新来的同志叫啥名啊？”
“钱婷婷。”
妇人翻了翻本子，脸色突然变得古怪：“这上头写的是夏林云啊。”
“夏林云是我。”
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钱婷婷转头看去，只见门口站着一个穿着布拉吉连衣裙的女子，头上戴着黑白格纹发箍，脚上是一双擦得锃亮的白色高跟鞋。她的目光从钱婷婷身上扫过，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轻蔑。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戴静疑惑地看看两人：“这是怎么回事？”
“小钱，你先出来一下。”吴主任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脸色不太好看。
钱婷婷跟着吴主任走到走廊，心里已经隐约猜到了什么。
“这个事情是这样的，”吴主任清了清嗓子，“梁永琴怀孕了，要保胎一个月，找了个侄女来顶班。你这个是临时工，按说是不能享受正式工待遇的。”
钱婷婷站在原地，“那，那我......”
吴主任嗤笑一声“你给梁永琴代班是你们的私事，跟单位没关系。工资找她要，出了事也找她负责。去前面吧。”
这种事在供销社常见，正式工有事请长假，找亲戚代班个把月，干完就走。
那个梁永琴，连代班一个月的工资都没说清楚就溜了，这人的脸皮也太厚了。
正是吃早饭的时间，偌大的厅堂空无一人。钱婷婷注意到角落里有个小食堂，飘来阵阵饭菜香。
“咦，这不是新来的替工吗？”身后传来轻飘飘的嘲讽。
两个女售货员说说笑笑地走来，一个圆脸膀大的叫刘玉珍，另一个瘦高个的叫马秀梅。她们的制服口袋鼓鼓囊囊的，显然塞了不少东西。
“瞧把她能的，一个代班的还想吃咱小食堂？”刘玉珍撇着嘴说。
马秀梅接茬道：“以为自己是夏林云呢！人家在市商联销社可是有靠山的。”
钱婷婷眯起眼睛，目光在她们的口袋上停留片刻。“我一个代班的是没资格吃小食堂，但有人总喜欢从食堂顺东西回去，这合规矩吗？”
两人脸色骤变。这种偷拿公家东西的事，要是让吴主任知道，那可不是小事。
刘玉珍涨红了脸，额头青筋暴起。“你胡说什么！我饭量大，多拿个馒头怎么了？轮不到你这临时工管闲事！”
“小钱，你刚来不懂规矩。”马秀梅语气温和，眼神却带着威胁，“污蔑同事可是大事，就算你是梁永琴的亲戚，吴主任也不会轻饶。”
“呸！我姐夫最重原则，她梁永琴就算跪下来也没用！”刘玉珍得意地补了一刀。
钱婷婷这才恍然，原来刘玉珍是吴主任小姨子，难怪这么嚣张。她抿着唇不说话，心里已经在盘算对策。
很快到了开晨会的时间。职工们陆续到齐，在厅堂里站成几排。钱婷婷随意找了个位置，正好对着刘玉珍。后者凶狠地瞪她，她也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
吴主任和陆会计站在前面。陆会计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戴着老花镜，一脸精明相。
“今天重点介绍一下新来的大学生夏林云同志。”吴主任指着年轻女子，“她是市里分配来的财会专业毕业生，以后就在咱们单位工作。”
所有人都很热情地鼓掌，唯独陆会计听说夏林云是财会专业时，脸色有些不自然。
钱婷婷默默观察着。这个年代的大学生都是宝贝，夏林云来基层供销社，多半是下基层锻炼的。不过她没打算巴结，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还是靠自己最实在。
整个晨会，吴主任对她视若无睹。直到最后才随意说道：“钱婷婷去帮钱组长看日用品柜台。”
钱婷婷刚站定，开门铃就响了。客人像潮水般涌入，柜台前顿时水泄不通。
“同志，帮我倒杯茶来！要那个青花瓷的！”
“同志，搪瓷缸子要牡丹花的！”
“同志，我这工业票能买毛巾吗？”
面对纷至沓来的询问，钱婷婷觉得头都大了。她一边应付客人，一边偷眼观察其他柜台。
夏林云被安排在日用品柜台，跟着李大姐学习。她态度谦和，说话轻声细语，很快就和李大姐打成一片。
刘玉珍在布料柜台，正跟一个老大娘吵架。“都说了这布料要工业票，农业票不行！你听不懂人话啊？”
老大娘急得直跺脚：“我家老头子都约好裁缝了，这布料今天必须买到！求求你通融通融！”
“没门！”刘玉珍一撇嘴，“规矩就是规矩。”
钱婷婷不禁冷笑。刚才偷拿食堂馒头的时候，怎么不讲规矩了？
一上午忙得脚不沾地，等到午饭时间，钱婷婷才有空喘口气。她从包里掏出带的馒头和咸菜，找了个角落坐下。
“小钱，来，尝尝我的红烧肉。”钱组长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身边，递过来一个搪瓷饭盒。
钱婷婷受宠若惊：“这怎么好意思......”
“别客气，你干活麻利，我看着顺眼。”钱组长笑眯眯地说，“以后有什么难处尽管跟我说。”
不远处传来刘玉珍的冷嘲热讽：“哟，钱大组长可真会疼人。不过这种临时工，指不定哪天就不见了。”
钱组长不理会她，转身去忙自己的事。
下午的客人更多了。钱婷婷刚应付完一波抢购搪瓷缸的，就听见隔壁柜台传来争吵声。
“这布料有问题！颜色跟样品不一样！”一个中年妇女举着一匹布料质问刘玉珍。
“你懂什么？这是正品厂货，就这个颜色！”刘玉珍不耐烦地说。
“那你让我看看其他匹数。”
“不行！柜台里的东西不能随便动！”
眼看争吵越来越激烈，钱婷婷突然插话：“这位大姐，要不要看看我们这边的搪瓷制品？今天新到了一批，花色很漂亮。”
中年妇女愣了一下，刘玉珍也停下争吵。钱婷婷趁机介绍起商品，总算把火药味化解了。
等送走客人，刘玉珍狠狠瞪了她一眼：“多管闲事！”
钱婷婷不以为意。她已经看出来了，刘玉珍就是仗着吴主任这个靠山，才敢这么横行霸道。这种人迟早会栽跟头。
快到下班时间，吴主任突然过来视察。他在各个柜台转了一圈，最后在日用品这边停下。
“今天营业额多少？”他问钱组长。
“一百三十八块六毛。”钱组长笑着回答，“比昨天多了二十多块呢。”
吴主任点点头，目光在钱婷婷身上停留片刻，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钱组长拍拍她的肩膀：“干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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