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供销社挤满了人，喧闹声此起彼伏。柜台前排起长队，有人抱怨，有人催促，还有人挥舞着布票嚷嚷着要多买两尺。
钱婷婷揉了揉酸痛的脸颊，连续几个小时的微笑让她嘴角都快抽筋。她望着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深吸一口气，继续保持着职业假笑。
今天她总算学会了用头顶的钢丝往陆会计那边传递单据和钱票。开始时觉得新鲜，看着票子和单据在钢丝上来回穿梭，像是在跳一支机械的舞蹈。但现在，这滑动的声响听得她耳朵发麻。
“小钱，把这个给我传过去。”陆会计的声音从柜台另一头传来，手里挥舞着一沓单据。
她赶紧接过来，动作熟练地将单据夹在钢丝上推过去。突然，一张纸片飘落在地，她弯腰去捡，却被挤在柜台前的人群挡住了去路。
“让让，让让。”她试图挤过去。
这时，刘玉珍突然尖叫起来：“哎呀我的天！”她指着自己的米色套装，上面沾了几处细小的泥点，“那个乡下人把泥都甩我身上了，脏死了，我得赶紧去擦擦！”
钱婷婷忍不住翻个白眼，那几点泥迹小得几乎看不见，刘玉珍却要闹得人尽皆知。
正午的钟声准时响起，供销社开始准备午休。马秀梅伸了个懒腰，假装关心地对钱婷婷说：“小钱啊，咱们先去解决午饭。你要是正式工就好了，也能跟着吃食堂。吴主任，要不让小钱一起？”
她这话看似好意，实则是在向所有人强调钱婷婷临时工的身份。吴主任皱眉摆手：“规矩就是规矩，赶紧抓紧时间吧，快下班吧。”
马秀梅眼底闪过得意：“小钱，这种事情也只能这样了。”
钱婷婷强压下心中的不快：“赵姐说得对，规矩不能破。您也是好意，别为难吴主任了。”她脸上挂着礼貌的笑容，心里却在默默腹诽。比起刘玉珍的直来直去，她更讨厌马秀梅这种明褒暗贬的做派。
“婷婷，两点钟才上班，回去休息会儿，不着急。”戴静挽着夏林云的胳膊。今天上午日用品柜台特别忙，吴主任临时把戴静调过来和她搭档。
供销社的大门缓缓关闭，钱婷婷看着同事们结伴去食堂，胃里一阵抽痛。正式工不光有免费午饭，还有休息室可以午睡。而她只能饿着肚子走回家。
午后，。钱婷婷拖着微微发软的步子走进供销社。
销社固定午后两点营业，钱婷婷掐着点进了门。刚迈进门槛，一股混杂着樟脑丸、肥皂和新布料的味道扑面而来，这是供销社特有的气息。
她轻车熟路地往日用品柜台走去，却在拐角处停住了脚步。一个齐耳短发的女人已经在柜台里忙活起来，她穿着一件挺括的白色的确良衬衫，动作干净利索地整理着货架。
从搪瓷大瓷盆到铝制水壶，还有榨菜酱、皮筋子，每样商品都被她摆放得整整齐齐，间距分毫不差。这种近乎强迫症的做派，一看就知道是供销社有名的钱组长。
钱婷婷赶紧上去帮忙，钱组长一边干活一边给她讲解。
“吱呀”一声，木门被推开，刘玉珍揉着惺忪的睡眼走了进来。她的目光在钱婷婷和钱组长之间转了转，嘴角扬起一抹幸灾乐祸的笑意：“哈哈哈，钱姐跟她一个代班的说这些做什么，她懂个屁！”
马秀梅踩着高跟鞋紧跟其后，也跟着帮腔：“就是啊，小钱你可得学着点，勤快是当售货员的基本素质。”她说这话时故意拖长了声调，语气里满是轻蔑。
钱组长的目光如刀子般扫过来：“一个临时工教一教也就罢了，你们这些老员工也要人教？”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刘玉珍和马秀梅顿时噤若寒蝉，低着头各自找事做去了。供销社里谁不知道钱组长的厉害，这位可是从省城调来的老资格，背后有靠山的主。
钱婷婷抿了抿嘴唇，强压下心头的不快。默默地学着钱组长的动作帮忙整理货架。她注意到钱组长每次弯腰时都会皱眉，动作略显迟缓，衬衫下摆不经意间掀起，露出一道触目惊心的红痕。
那道痕迹蜿蜒在腰际，像是被皮带抽打留下的。钱婷婷心里一揪，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可能。她急忙上前：“钱姐您歇会儿，让我来整理吧，您看看我做得对不对。”
钱萍丽微微一怔，随即恢复了常态。她靠在柜台边，一边看一边指点：“解放鞋要成对摆放，鞋带要扎好，鞋头朝外，方便顾客看。摆十双就够了，记得登记台账。”
“明白。”钱婷婷应着，手上动作不停。她翻出一双解放鞋时，发现白色的边线染上了绿色鞋面的颜色。这瑕疵虽然不大，但也确实影响美观。
“这双有瑕疵，放一边。”钱萍丽说着。
话音未落，陆会计就像是早就等在一旁似的，“砰”地拍下一张钱票：“这双我要了！”他眼疾手快地抓起鞋子，满脸堆笑地冲钱萍丽点点头，然后一溜烟跑了。
钱婷婷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供销社里还有这样的“潜规则”——瑕疵品总是优先内部消化，外人想买都没机会。
阳光渐渐西斜，在地面上拉出长长的影子。钱婷婷擦拭着玻璃窗，透过玻璃的倒影看到钱组长正站在她身后。
“钱姐？”她转过身，小心翼翼地问道。
钱萍丽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淡淡地说：“你手脚倒是麻利，比那些老油条强多了。”顿了顿，又补充道，“待会儿把仓库的玻璃也擦了。”
钱婷婷连忙应声，心想这位钱组长虽然看着凶，但说话做事倒是公道。她正要继续擦玻璃，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喧哗。
“快看！快看！新到布料了！”有人大喊。
供销社门口瞬间挤满了人，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钱婷婷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钱萍丽已经快步走到了门口。
“都排好队！”钱组长中气十足的声音压过了嘈杂，“一次进三个人，多的在外面等着！”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自觉地排成了长队。钱婷婷看着这一幕，不由得暗自佩服。这就是老资格的威信，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能让场面井然有序。
刘玉珍凑到钱婷婷耳边，压低声音说：“你别看钱姐凶，其实她最公平。上回有人塞钱给她走后门，被她当场抖出来骂了个狗血淋头。”
马秀梅也插嘴道：“可不是嘛，听说她老公是省城某处大院的，也不知道为啥要来咱们这小地方。”
忙碌的一天很快就过去了。钱婷婷收拾完最后一个货架，准备下班。钱萍丽叫住了她：“小钱，明天早点来，我教你怎么进货。”
钱婷婷愣了一下，随即绽开笑容：“好的，钱姐！”
走出供销社，夕阳已经快要落山。钱婷婷走在回家的路上，脑海中回放着今天发生的一切。她摸了摸口袋里的工牌，心想这份工作来之不易，一定要好好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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