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供销社准时开门营业，吴主任综合处里的领导们鱼贯而出。他们像巡视的士兵一般在后门处站定，目光锐利地打量着每一个售货员。
“这个姿势不行，腰板挺直！”一位戴眼镜的领导皱着眉头喊道。
“笑容要真诚自然！你那表情像是欠了钱被逼的。”另一位领导指着角落里的售货员说。
柜台后的售货员们纷纷挺直腰板，努力扯出笑容。有人的表情僵硬得像石膏像，有人则笑得比哭还难看。领导们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一寸寸扫过每个人的站姿和表情。
钱婷婷能感受到他们严厉的视线，但她早已习惯了与顾客打交道。她调整了下站姿，双手自然搭在柜台上，脸上的笑容丝毫不显得勉强。
“小同志，你们这儿的万金油多少钱一盒？”一位头发花白的大娘拄着拐杖走到柜台前。
钱婷婷微微欠身：“五分钱一盒，大娘。要给您拿一盒吗？”
“好好好，给我来一盒。”老人笑眯眯地点头，“你这姑娘说话真好听。”
她麻利地取出万金油，将其小心包好递给老人。阳光正好打在她的侧脸上，映得她年轻朝气的笑容格外明媚。
隔壁柜台的刘玉珍就没这么好的心情了。她平日里本就不爱笑，此刻被要求保持微笑，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额头上的青筋若隐若现，嘴角抽搐着，像是在忍受什么巨大的痛苦。
“哎呦，同志，你这是怎么了？”一位顾客被她的表情吓了一跳，手里的篮子差点掉在地上，“脸怎么抽抽的，莫不是脸抽筋了？”
刘玉珍强撑着扯了扯嘴角，脸上的肌肉颤抖得更厉害了：“大、大娘说笑了......”
身后传来领导们的窃窃私语，吴主任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刘玉珍心里直打鼓，汗水顺着脖子往下淌，想到中午姐夫的警告，只能继续憋着笑。
“这样的服务态度怎么行？”一位领导低声说，“供销社可是群众工作的重要窗口啊。”
郭主任站在人群后方，目光却始终停留在钱婷婷身上。她那自然大方的微笑，像是春日里盛开的花朵，让人感到温暖。
“你们看那个小姑娘，”他指着钱婷婷对身旁的督导组成员说道，“多么阳光灿烂的笑容，这才是我们供销社应有的精神面貌。”
有人附和：“是啊，这姑娘长得标致，笑起来更好看。”
“不光是长相问题，”郭主任摇头，眼中闪过赞许，“你们仔细看她的眼睛，那是发自内心的笑。现在的年轻人，有这份真诚劲儿的不多了。”
督导组的人这才注意到，钱婷婷不仅嘴角上扬，连眼睛都笑成了月牙，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青春活力。她接待每一位顾客时都那么认真，仿佛面对的不是普通的交易，而是在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这孩子叫什么名字？”郭主任转头问吴主任。
“钱婷婷，是个临时工。”吴主任连忙回答，“刚来的，干活麻利，人也机灵。”
郭主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学历怎么样？”
“初中毕业。”吴主任有些为难地说，“不过这孩子爱学习，听说一直在自学高中课程。”
午后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钱婷婷忙得不可开交，却依然保持着那份亲切和耐心。她为每一位顾客详细介绍商品，仔细计算价钱，连包装都格外用心。
“小钱啊，”一位常来的老顾客笑着说，“你这服务态度，比某些正式工都强多了。”
钱婷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大娘过奖了，这是我应该做的。”
刘玉珍听到这话，脸色更难看了。她瞥了眼钱婷婷，低声嘟囔：“不就是会笑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傍晚时分，钱婷婷被叫进了综合处。她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才轻轻敲门。
“进来。”里面传来郭主任的声音。
综合处里，郭主任正在翻看一份文件。见她进来，他放下文件，和蔼地说：“坐吧。”
钱婷婷局促地坐在椅子上，双手不安地握在一起。她不知道领导找她来是为了什么，心里直打鼓。
“小同志，要不要来我们供销系统啊？”郭主任开门见山地问。
钱婷婷一愣，没想到会是这样的问题。郭主任继续说：“听闻你读过初中，没关系，下个月市商联要人，我可以内推你。你这么年轻，又这么上进，正是我们需要的人才。”
面对这份厚爱，钱婷婷心中感激，但还是实话实说：“郭主任，其实我已经报名参加河东百货商店的招工考试了。虽然我还没拿到高中毕业证......”
她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生怕领导会因此生气。却见郭主任并未动怒，反而露出了赞许的笑容。
“好啊，有志气。不过下个月考试我可要去看看，要是见不到你，可要找你算账。”郭主任半开玩笑地说。
回到柜台，刘玉珍围着她打转，想打听郭主任找她做什么。钱婷婷只是笑笑，并未多说。她知道，有些事情说出来只会徒增是非。
吴主任通知了处罚结果：所有人扣工资，主管扣两倍工资。他训斥完刘玉珍，转头却对钱婷婷和颜悦色。
“小钱就表现得很好，领导都夸你。某些人啊，当了这么多年售货员，连个笑容都做不好，真该跟小钱好好学学。”
等领导一走，钱婷婷便小心翼翼地拿出课本，继续她的学习。她心里有自己的打算：既然郭主任已经知道了她报考百货商店的事，倒不如大方承认。毕竟将来都是一个系统的，又何必遮遮掩掩？
“哼，一个临时工，真把自己当根葱了。”戴静站在不远处，酸溜溜地说。她看着钱婷婷认真看书的样子，心里更不是滋味。
夏林云却不以为然：“人家笑得是真好看，做事也认真，值得学习。你要是有人家一半上进，也不至于原地踏步这么多年。”
戴静一见夏林云，眼睛就亮得跟探照灯似的，那副献媚讨好的模样，看得钱婷婷直想笑。
柜台前，戴静脖子都快扭成麻花了，就为了多看夏林云几眼。那眼神里的羡慕和讨好，简直都快溢出来了。
“夏同学，你们大学生平时都看些什么书啊？”戴静终于找到机会搭话，声音甜得能掐出蜜来。
夏林云正在整理货架，头也不抬地应了句：“专业书。”
“那你们学校伙食怎么样？听说......”
“一般。”夏林云依旧冷淡。
戴静尴尬地站在原地，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钱婷婷在一旁偷瞄着这一幕，嘴角止不住地上扬。这夏林云就跟茅坑里的石头似的，又冷又硬，让戴静怎么都没法靠近。
营业厅里弥漫着一股尴尬的气息，直到一位顾客进来才打破了这份沉默。
“婷婷......”夏林云突然凑到钱婷婷跟前，“领导说要对顾客保持微笑，你能教教我吗？”
钱婷婷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这丫头，典型的书呆子，领导说什么就是什么，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瞥了眼柜台那边脸色发青的戴静，钱婷婷心里更是暗爽。
“行啊，”钱婷婷指了指自己的脸，“你看，笑容要真诚自然，眼角要带着褶子，这样顾客才会觉得你是发自内心的......”
戴静在柜台后面坐着，手里的账本翻得哗哗响。她时不时偷瞄这边，脸色忽青忽白的，活像调色盘。
夏林云认真地照着钱婷婷的样子练习，那副模样倒真像个虚心求教的学生。钱婷婷一边教一边想，要是戴静知道她上辈子还当过礼仪老师，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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