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婷婷此时正在洗澡，任由热水冲散一天的疲惫。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招待所里的谈资。温热的水流抚过肌肤，让她舒服地叹了口气。
从浴室出来，她仔细地擦干头发，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镜子里的脸庞白里透红，显得格外精神。她看了看表，距离和郭主任他们约定的时间还有半小时。
这次下来是暗访性质的检查，本该突击为主。但衡县这边早就得了风声，只是为了工作能顺利开展，并未通知到基层供销社。
人民饭店的包间里，衡县商贸处的局长和副局长正热情地招待着市商联一行人。包间内烟雾缭绕，觥筹交错声不断。
“郭主任，您尝尝这个蒸蛤蜊，这可是我们这儿的特色。”王局长笑呵呵地给郭主任布菜。
郭主任和地方领导推杯换盏，聊得热火朝天。话题从供销社的商品供应，一直谈到县里的经济发展。
一旁的孙秘书机灵地打着圆场，不时给双方倒酒添茶。
钱婷婷默默地坐在角落，低头专心对付着眼前的美食。海鲜是内地难得一见的，这顿饭的规格确实不低：粉蒸肉丸油光发亮，红烧带鱼鲜嫩多汁，蒸蛤蛋滑嫩可口，炸海蟹金黄酥脆，盐焗海螺鲜美异常。
她一边品尝，一边用余光观察着饭桌上的氛围。郭主任正答应给衡县商贸处争取一辆半旧吉普车，这在当下可是个大人情。部队的二手车都是稀罕物，一车难求。
饭局结束已是晚上九点多，钱婷婷回到房间后并未休息。她拿出笔记本，仔细梳理着明天培训的内容。
纸上很快写满了“售货员接待礼仪与服务技巧”的要点。她反复修改，力求做到详细易懂，又不失专业性。
次日一早，暗访工作正式开始。各个供销社的情况参差不齐，虽然没有发现以次充好的问题，但售货员的服务态度却令人堪忧。他们仗着铁饭碗，对待顾客趾高气扬。
“同志，这布料多少钱一尺？”一位大妈小心翼翼地问道。
“写着呢，自己看！”售货员头都不抬，继续织着毛衣。
“我...我没带老花镜...”大妈为难地说。
“那您回去拿了再来。”售货员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这样的场景，督导组一上午就遇到了好几次。钱婷婷在本子上记录着，眉头越皱越紧。
午饭后，她把整理好的培训计划递给郭主任：“这是我昨晚整理的资料。与其走马观花讲一遍就算了，不如给他们留下实用的内容慢慢吸收。”
郭主任接过来一看，连连点头：“好！小钱果然有心。小孙，快去找油印机复印几十份，下午培训用。”
商贸处不但借了油印机，还主动提供了县里大院的活动室。郭主任对王局长的支持态度很是满意。
销售服务礼仪培训这天，衡县供销社的大会议室里人声鼎沸。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闷热，即便开着电扇，也难以驱散室内的燥意。
钱婷婷站在会议室门口，抚平裙角的褶皱，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不断向进来的培训人员点头示意。她的手心微微发汗，但依然保持着端庄的姿态。
“这大热天的，谁爱来谁来。”一个身材微胖的售货员擦着汗走进来，语气里满是不耐烦。
“可不是，咱们卖东西干了这么多年，难不成还能让个毛都没长齐的丫头来教我们？”另一个瘦高个的售货员附和道，眼角带着几分轻蔑。
正说着话，他们忽然瞥见自家商店经理早已坐在第一排，腰板挺得笔直。几个售货员面面相觑，赶紧噤声，默默找位置坐下。
钱婷婷看在眼里，嘴角微微上扬。果然，郭主任先把各店经理叫来的策略是对的。她的视线扫过会场，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培训该如何展开。
“孙秘书，麻烦你帮忙发下培训资料。”她转头对身旁的孙秘书说道，声音温和却不失力度。
孙秘书站在原地没动，眉头微皱。作为市商联主任秘书，现在却要给一个临时工打下手，这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想到郭主任的面子，他还是端起那摞油印的培训资料，一份份往下发。
“这是什么东西？”一个头发花白的售货员翻看着资料，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屑，“售货员接待礼仪与服务技巧？我都干了二十多年了，还用学这个？”
会议室里的议论声渐渐大了起来，像是一锅煮沸的水，咕噜咕噜地冒着泡。
钱婷婷瞥见坐在前排的郭主任微微蹙眉，衡县商贸处的王局长也神色凝重。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领，缓步走上讲台。
讲台上的木桌略显陈旧，上面还残留着几道浅浅的划痕。钱婷婷双手轻轻按在桌面上，目光扫过台下每一张或不耐烦，或漫不经心的脸。
“同志们，我知道大家都觉得这个培训没必要。”她的声音清亮，像是午后的风铃，在嘈杂的会场中格外清晰。
“卖东西有什么难的？东西摆在那儿，要买不买随便你呗。”一个中年售货员嘟囔着，引来一阵哄笑。
钱婷婷并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她转身在黑板上写下几个大字：服务态度就是生产力。
“我问大家一个问题，”她转过身，目光如炬，“你们知道每天站在柜台前，面对的是什么人吗？”
“还能是什么人？来买东西的呗。”那个中年售货员随口答道。
“错！”钱婷婷的声音骤然提高，“他们是支持我们国家建设的劳动人民！是信任我们供销社的群众！”
会场霎时安静下来，连窗外的蝉鸣声都清晰可闻。
“记得上个月的那场投诉吗？”钱婷婷继续说道，“就因为一个售货员的态度恶劣，让一个老大爷在柜台前站了半个小时都没买到东西。那位老大爷是谁？是咱们县里有名的劳模，为国家贡献了大半辈子！”
台下的售货员们面面相觑，有些人低下了头。
“我们每天工作八小时，就要对得起这八小时的责任。一个不耐烦的表情，一句不够礼貌的话，都可能伤害到群众的感情。”
钱婷婷的声音渐渐柔和下来，“有一次我供销社，遇到一位老奶奶。她颤颤巍巍地从布袋里掏出一沓皱巴巴的钱，想给孙子买双新鞋。”
她停顿了一下，“那些钱，是她一分一角攒下来的。可那天的售货员，就因为她数钱太慢，竟然让她让开，说耽误别人买东西。”
会场里一片寂静，连呼吸声都变得轻微。
“从那天起，我就在想，我们的工作到底是什么？是冷冰冰地完成交易，还是要用热情周到的服务，让每一位顾客感受到尊重和温暖？”
郭主任在下面频频点头，眼中闪过赞许的光芒。他没想到这个年轻姑娘，能把道理讲得这么透彻。
王局长也不住地点头，暗自庆幸自己支持了这次培训。
“今天的培训，重点不在于教大家怎么卖东西，而是要让大家明白，我们的工作不仅仅是在卖东西...”
那些原本不以为然的售货员们，不知不觉坐直了身子，有些人甚至开始在培训资料上认真做起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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