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车缓缓驶入县城，孙明远眯着眼打量着街道两旁的店铺。初冬的寒风裹挟着零星的雪花，在空中打着旋儿，他下意识地将身上的破棉袄裹得更紧了些。
身后的大珠和二珠缩在一堆干草里，两个小家伙紧紧依偎在一起取暖。驴车上那头野猪还在往外渗着血水，在寒风中凝结成暗红色的冰碴。这是他昨晚在山上蹲了一宿才逮到的，为的就是能换些钱，给两个闺女添件新衣裳。
“爸爸，那个人一直在看我们。”大珠忽然小声说道，声音里带着几分怯意。
孙明远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骑着“金鹿”自行车的胖子正冲着他们笑。那人穿着一件灰色中山装，脸上的肉一抖一抖的，看起来有几分滑稽。
胖子蹬着车子靠了过来，脸上堆满笑容：“这位兄弟，我是东方供销食堂的经理孙德明。看你车上拉着头野猪，有兴趣卖给我们饭店吗？”
孙明远心中一动，这倒是省了他满大街找买家的功夫。不过这年头拐子横行，带着两个闺女在外头，得多留个心眼。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方：“你说你是红旗饭店的经理？”
“哈哈，”孙德明爽朗一笑，“不信的话随便问问街坊邻居，我孙德明在这青杨县还算有点名气。这样，你要是愿意，咱们就去饭店过称，价钱绝对公道。”
孙明远从怀里摸出一包“长白”牌香烟，这是他特意留着跟人谈生意用的。他抽出一根递了过去：“孙经理，您先尝尝。”
孙德明接过烟，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眼前这农民兄弟虽然穿得破破烂烂的，但这眼光和做派倒是不简单。他掏出火柴点上烟，深吸一口：“好烟！四毛一斤，要是成就跟我去饭店过称。”
“行，这价钱公道。”孙明远点点头。虽说比他预想的要低一些，但总比在街上瞎转悠强。
红旗饭店门前两尊石狮子威风凛凛，门楣上“东方供销食堂”几个大字格外醒目。孙明远将驴车拴在门口的歪脖子树上，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绳结。
“爸爸，这里好大啊！”二珠紧紧拽着姐姐的手，仰着小脸打量着饭店的门面。
孙明远轻轻摸了摸女儿的头。这饭店在他眼里实在算不得什么，但对从没见过世面的两个丫头来说，确实是天大的新鲜。
孙德明领着他们穿过前厅，来到后院。一个精瘦的老头正在院子里忙活，见到孙德明连忙迎上来：“经理，您来得正好，这野猪新鲜着呢！”
几个伙计麻利地将野猪搬到大秤上，老头仔细调整着秤砣：“经理，称了三百斤整。”
“大珠，你算算三百斤，四毛一斤，一共多少钱？”孙德明笑眯眯地问道。
“一百二十块！”大珠脆生生地答道，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
“真聪明，上几年级了？”孙德明笑着问。
“没上学，这些都是从我妈那学来的。”大珠低下头，声音也小了许多。
孙德明闻言皱了皱眉，看向孙明远。后者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愧疚。
“开春就送她们去上学。”孙明远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几分坚定。
孙德明靠在办公桌边，随意地问道：“你家孩子都没上学？”语气中带着一丝漫不经心。在这个年代，没上学的孩子实在太多了，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孙明远看了眼身边的两个女儿，眼神中闪过一丝心疼。大珠和二珠都低着头，小手不安地绞在一起。他们家的情况确实不太好，孩子们不仅要帮着干活，还得照看妹妹。
“是啊，一直没机会，但我一定会送他们去上学。”孙明远语气平淡，但攥紧的拳头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孙德明点点头，转身对门外喊道：“去把林会计叫来。”
办公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阳光透过玻璃窗斜斜地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道光影。大珠和二珠站在父亲身边，好奇地打量着这间宽敞明亮的办公室。
“爸爸......”大珠犹豫了一下，仰起小脸，“为什么突然要送我们上学啊？”
孙明远蹲下身，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头发：“不想上学吗？”
“想！”大珠赶紧点头，但随即又咬着嘴唇说道，“可是......”
“可是什么？”
“我和二珠得帮妈妈干活，还要照顾小妹......”大珠的声音越来越小。
二珠在旁边使劲点头，一双大眼睛里写满了担忧。
孙明远心头一酸，将两个女儿搂在怀里：“傻丫头，有爸爸在呢。你们的任务就是好好读书，其他的事不用操心。”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林会计拿着账本和钱走了进来。他仔细清点了一百二十块钱，然后递给孙德明过目。
孙德明签字画押后，将钱递给孙明远。看着孙明远直接把钱揣进兜里，孙德明有些诧异：“不数数？这可是一百二十块钱。”
孙明远笑了笑：“孙经理这么大的饭店经理，还能少给我钱不成？”其实刚才林会计数钱时，他早就将那十几张大团结数得一清二楚。
离开饭店后，孙明远赶着驴车直奔旺财市。街道两旁的梧桐树投下斑驳的树影，驴车轱辘碾过石板路，发出有节奏的哒哒声。
“爸爸，我们去哪儿？”二珠好奇地问道。
“去给你们买东西。”孙明远笑着回答。
到了旺财市，孙明远先是花三块钱换了些票。接着，他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买了一百发子弹和两个长城造弹夹。虽说这漏匣不能中途换弹，一口气能发射六颗子弹，倒也够用了。
随后，他带着两个女儿去了百货店。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扑面而来一股杂货店特有的气味。
“要什么？”柜台后的售货员头也不抬，语气冷淡。
孙明远不以为意，开始报货：“小孩尼龙袜十二双，成年人需要三双。”
售货员这才抬起头，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再来两个铁皮手电。”孙明远继续说道，“黄酒要两瓶，白糖一斤，酱油老抽各一瓶，醋两瓶......”
大珠和二珠站在柜台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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