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喜可贺。”
卫元博站在堂内,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这句祝词,听在耳中却满是讥讽。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斜斜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更添几分阴鸷。
钱明远缓步走进堂内,目光落在这位不速之客身上。他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面上丝毫不显。这位京城才子,表面风度翩翩,实则心机深沉。自女帝登基以来,卫元博便不断献诗歌功,妄图博取圣心。
可惜事与愿违,一个御林军出身的钱明远,横空出世,成了女帝身边的红人。这让卫元博如鲠在喉,每每见面必要冷嘲热讽一番。
“大人,卫使君硬闯进来,说要等您...”陈铮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急忙解释。他一边说着,一边用余光偷瞄着钱明远的脸色。
堂内的气氛顿时凝滞起来。两个侍卫按着刀柄,虎视眈眈地盯着卫元博。
“听闻钱贤弟抓捕逆党失手,还受了伤。”卫元博一脸假惺惺的关切,眼底却闪过一丝幸灾乐祸,“小弟专程来看你。”
钱明远在主位坐下,淡然道:“为圣人办事,些许伤痛,不足挂齿。”他随手解开腰带,露出缠着白布的伤口,鲜血已经渗透出来,染红了一片。
卫元博眯起眼睛,目光在伤口上停留片刻,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只怕天衙那帮带刀阎王,不会轻易放过贤弟啊。”
“确实,我刚从皇宫离开,远远看到了他们。”钱明远接过茶盏,不紧不慢道,“不过圣人体乏,怕是见不了他们了。”
茶香袅袅升起,在两人之间弥漫。卫元博的表情瞬间僵硬:“你面圣了?”
“皇上在和我谈完话后,才觉得体乏的。”钱明远轻抿一口茶,目光平静地看着对方。
这话听在卫元博耳中,如同一把利刃。他眼中闪过一抹阴翳,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多少次,他想方设法求见女帝,却总是吃闭门羹。而眼前这个武夫,却能随意进出宫禁。
“逞口舌之利,且看你如何收场。”卫元博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陈铮立即凑上前,谄媚道:“大人与陛下关系非同一般,这姓卫的不自量力。”
钱明远心中冷笑,这种墙头草,若自己倒了,怕是第一个倒戈的。他看着陈铮谄媚的嘴脸,想起当初在御林军时,也有不少人这般奉承他。可一旦失势,这些人转眼就会换个主子。
“雪柔如何了?”他转而问道。那个倔强的少女,竟敢在审讯时拔剑相向,若不是他反应快,这会儿怕是已经命丧黄泉。
“关在府衙大牢,还未醒。”陈铮低声回答,“要不要...”
钱明远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雪柔虽然重要,但眼下还有更紧要的事。天衙那边虎视眈眈,他必须尽快立功,才能化解这次的危机。
“大人,泰宁县子府上送来一封信。”陈铮递上一封火漆信,“是专门派人送来的。”
钱明远展开信纸,目光在上面扫过。原来是约他明日中午聚贤楼赴宴,为一个江南士族官员脱罪之事。信中提到的那位官员,正是天衙重点盯防的对象。
正愁没帮手就来了援兵。钱明远嘴角微扬,这倒是个现成的功劳。他望着窗外血色夕阳,心中已有计较。
“备车,稍后出门。”他吩咐道,“再寻几个值得信任的人,明日行动要紧。”
陈铮连连点头,转身去安排。
他摸了摸腰间的伤口,那里还在隐隐作痛。这次若不是女帝及时召见,怕是已经被天衙的人拿下。但这份恩情,日后必须加倍奉还。
夜色渐深,青龙卫的灯火依旧明亮。老司监坐在案前,手中的毛笔在纸上缓缓移动,沙沙作响。忽然,外面传来脚步声,他抬起头,看到钱明远站在门口。
“大人,打扰了。”钱明远微微躬身。
老司监放下笔,目光在钱明远身上停留片刻。这个年轻人与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小御林军已经大不相同,眼神中少了几分锐气,多了几分世故。
“这么晚了,有何贵干?”老司监语气平淡。
钱明远从袖中取出一把檀木折扇,双手呈上:“些许薄礼,还望大人笑纳。”
“赔礼?”老司监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讥讽,“你这是想行贿吧。”
他站起身,踱步到窗前。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当年那个清正廉洁的小御林军,如今也学会了这一套。”
钱明远没有动,保持着双手奉上折扇的姿势。“大人误会了,这是赃物。”
老司监转过身,眉头紧蹩:“什么意思?”
“前些日子,泰宁县子找上我,说只要帮忙减轻一个法部犯官的刑罚,就给我重谢...”钱明远缓缓道来。
房间里一时寂静,只有油灯发出轻微的噼啪声。钱明远继续说道:“那人说,只要我在审案时稍加偏袒,就能得到丰厚报酬。这把扇子,就是他们送来的定金。”
老司监走回案前坐下,手指轻轻敲击桌面。“所以你就收下了?”
“是。”钱明远直视着老司监的眼睛,“但不是为了收受贿赂。”
老司监眼中闪过一丝兴趣:“哦?那是为何?”
“为了顺藤摸瓜。”钱明远压低声音,“这些人背后必有更大的势力。我想查清楚究竟是谁在暗中操纵。”
老司监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你以为立这点功劳,就能抵消你之前的过错?太天真了。”
钱明远苦笑:“我知道这些不过是跳梁小丑,但总要试试。况且...”他顿了顿,“这也算是报答大人当年的提携之恩了。”
老司监愣了一下,目光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孙彰约我明日见面,我已经答应了。”钱明远说完,转身准备离去。
“等等。”老司监突然开口,“把扇子带走。”
钱明远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留给大人消暑吧。”说完,便消失在夜色中。
老司监望着他的背影,轻叹一声。他翻开桌上账册,露出两封奏折。一封是女帝询问对钱明远的评价,另一封是他刚写好的回复。
沉思良久,老司监将原本写着“飞扬跋扈,恶名昭彰”的折子撕碎,重新提笔写道:“浪子回头,或犹可赦。”
第二日中午,青龙卫堂外传来脚步声,陈铮带着两个精干的手下走进来。这两人都是钱明远从影卫司带出来的老兵,办事稳妥,从不多嘴。
“大人,马车备好了。”陈铮恭敬地说。
钱明远整理了一下衣冠,大步走出堂外。泰宁县子府邸在城东,以他的身份,本不该轻易赴约。但这次,他偏要去会会这位送上门来的“枕头”。
马车在石板路上缓缓前行,钱明远靠在车厢里,心中暗忖:今晚的宴会,必定暗藏玄机。那位江南士族官员,究竟想玩什么把戏?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需要一个立功的机会。天衙那边虎视眈眈,不给他们一个说法,这事怕是难以善了。
聚贤楼前,一辆低调却不失气派的马车缓缓停下。车夫恭敬地打开车门,钱明远迈步而出。他今日一身玄色官服,腰间配着一柄乌木刀鞘的长刀,整个人散发着不怒自威的气势。
“等在外面。”钱明远淡淡吩咐道,抬眼望见客栈挂着的火红灯笼。
掌柜的眼尖,一见是钱明远来了,立刻满脸堆笼着笑迎上前来:“钱大人亲自莅临,蓬荜生辉啊!要不要小的给您安排...”
钱明远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径直朝楼上走去。掌柜的话说到一半,只得悻悻地住了口,却仍不忘朝钱明远的背影深深鞠了一躬。
雅间内,一个身着锦衣的中年人正独自饮酒。这人便是泰宁县子孙彰,生得面白无须,手中把玩着一柄象牙折扇,举手投足间尽是优越感。
听到脚步声,孙彰头也不抬:“使君可真是贵人事忙,本县子都等得不耐烦了。”语气中满是讥讽。
钱明远对他的冷嘲热讽置若罔闻,径直在对面坐下,抄起筷子就要夹菜。
“慢着!”孙彰猛地用折扇压住他的筷子,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使君是装傻还是真傻?前些日子托你办的事,为何迟迟不见动静?”
钱明远这才抬眼看他,目光平静得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所以呢?”
“哼,”孙彰冷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一叠文书,“我这里可有你收钱的证据。今日就问个明白,是不想办,还是没本事办?”
钱明远不紧不慢地挣开折扇的压制,夹了块羊肉,细细品尝起来。油脂在口中化开,他仿佛浑然未觉孙彰逐渐阴沉的脸色。
“你以前见我,态度可不是如此。”孙彰咬牙切齿地说道。
“呵,听闻大人连朝廷的案件都敢插手,还让逆党给跑了。”孙彰阴阳怪气道,“这么大的事,想必朝廷那边已经...”
“看来你消息不太灵通,”钱明远放下筷子,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本官今日可是刚从宫里出来。”
此言一出,孙彰的表情顿时僵住了。他下意识咽了口唾沫:“使君...没事?”
“若有事,我还能坐在这?”钱明远反问道,语气依旧平淡,却让孙彰感到一阵寒意。
孙彰神态顿时缓和下来:“既然如此...”说着就要起身离开。
“且慢,”钱明远叫住欲走的孙彰,“你方才对本官无礼,这事就这么算了?”
孙彰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强笑道:“在下一时失言,还望使君大人有大量..,不要计较!”
“就这样?”钱明远缓缓起身。
话音未落,钱明远已经一脚踢出!
“砰!”的一声巨响。
孙彰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飞出雅间,撞碎门扇,重重摔在走廊上。酒楼内一片哗然,食客们纷纷探头张望。
“你...你敢打勋贵?”孙彰捂着胸口,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钱明远不紧不慢地走到他面前,手中长刀出鞘三寸,冰冷的刀锋抵在孙彰的脖子上:“勋贵?一个破落县子也敢在我面前叫嚣?”
他俯下身,弯腰拾起掉落的白玉折扇:“这个,就当赔礼了。”
收刀入鞘,钱明远转身离去,留下一句:“对了,门扇的钱,你来付。”
楼下食客们看到钱明远下楼,纷纷避让。掌柜的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回到马车上,钱明远长出一口气,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今晚这一出戏,想必很快就会传遍京城。他把玩着手中的象牙折扇,嘴角微微上扬。
片刻后,陈铮钻进车厢:“大人,孙彰已经离开,我们的人正在跟着。”
“还有什么发现?”钱明远问道。
“卫元博的人也在暗处,似乎用术法记录了您和孙彰的会面。”陈铮压低声音说道。
钱明远点点头,事情正按他预想的方向发展。
“让人继续盯着,”他吩咐道,“另外,去查查孙彰这段时间都和谁来往密切。”
“是。”陈铮应声。
随后,钱明远吩咐侍从继续驱车往前驶去。
马车在青石板路上缓缓前行,车轮与地面的摩擦声中夹杂着远处的市井喧嚣。钱明远靠在车厢内,眼睛微眯,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扶手。
“大人。”陈铮掀开车帘,压低声音道,“刚才在聚贤楼跟踪我们的那个人又跟了过来。”
钱明远睁开眼,目光如刀。“看清了吗?”
“看清了”陈铮神色凝重,“那人手里拿着一个圆筒状的物件,看起来像是影灵珠。”
“影灵珠?”钱明远眸光一闪,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这东西可不便宜,一枚至少要五百两银子,还得有玄天阁的关系才能买到。能随手派人用这种宝贝来监视他的,除了卫元博那个老狐狸,还能有谁?
陈铮见钱明远不说话,小心翼翼地问:“要不要属下去处理掉?那人就一个人,很容易...”
“你以为卫元博是傻子?”钱明远打断道,“他巴不得我们动手。一旦对他的人出手,他立刻就能告到陛下面前,说我仗势欺人、滥用职权。想办法把他甩掉。”
车厢内陷入短暂的沉默。钱明远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眼神渐渐深邃。卫元博这是等不及了,想要抓住自己和孙彰见面的把柄。若是平时,他倒不在乎。可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一旦被卫元博捅到陛下那里去,自己筹谋已久的计划就全完了。
陈铮还想说什么,但看到钱明远阴沉的脸色,只得应了一声,转身去吩咐车夫。
没多久,钱明远的马车在距离衙门两条街的地方停下。
“就在这等着。”他跳下车,身影很快消失在暗巷深处。
穿过几条僻静的小巷,钱明远来到青龙卫后院。月光下,高墙森然,却挡不住他的脚步。轻松翻过围墙后,他径直朝后衙走去。
透过窗纸,可以看到老司监正在灯下批阅文书的身影。那是个极其熟悉的轮廓,曾经在他最落魄的时候伸出援手。
“进来吧。”老司监的声音传出,不等钱明远敲门。
推门而入,钱明远看到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两鬓斑白的老宦官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
“你来做什么?”老司监放下手中的毛笔,语气冷淡,“又想让我替你摆平那些麻烦?”
钱明远没有立即回答。他站在那里,目光落在老人布满老茧的手上。那双手曾经教他写字,教他为人处世的道理。可他却辜负了这份教诲,一步步走向了对方最不愿看到的方向。
“今日来...”钱明远从怀中取出一把精美的象牙折扇,轻轻放在案上,然后深深一揖,“是向您赔罪的。”
老司监傻眼了。烛光下,他看到钱明远弯下的脊背,那姿态恭敬得让他心头一颤。多年来,他看着这个年轻人从谦逊变得狂妄,一次次为他化解麻烦,却换来冷言相对。此刻的钱明远,却让他想起了当年那个初入宫的少年。
“起来吧。”老司监的声音有些发涩。
钱明远直起身,目光坦然:“这些年,是我辜负了您的期望。”
“你知道就好。”老司监叹了口气,“可知道我为什么对你失望?”
“知道。”钱明远轻声道,“您说过,做官不是为了权势,而是为了...”
“为了天下苍生。”老司监接过话头,“可你呢?这些年在朝中结党营私,树敌无数。若非看在旧情份上,我早就不管你了。”
钱明远沉默片刻,道:“您说得对。但有些事,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哦?”老司监挑眉,“什么意思?”
钱明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您还记得十年前那场大旱吗?”
老司监面色一变:“你提这个做什么?”
“那年,京城十里八乡颗粒无收。朝廷明明有粮,却迟迟不肯发放。”钱明远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刀,“您应该记得,光是城外的难民,每天就要饿死上百人。”
老司监的手微微颤抖:“够了!”
“我不是在责怪您。”钱明远摇头,“相反,我很感激您当时偷偷给我银子,让我去买粮食救人。但您知道吗?就在我们救济难民的时候,有人在囤积居奇,等着哄抬粮价。”
老司监沉默不语。那是他最不愿回忆的一段往事。
“那些人,现在还在朝中。”钱明远继续道,“他们穿着华服,道貌岸然,却比山匪更可怕。您说我结党营私,可如果不这样,我拿什么跟他们斗?”
“所以你就变得跟他们一样了?”老司监冷笑,“你以为这样就能改变什么吗?”
钱明远摇头:“不一样。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
话未说完,外面突然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钱明远看了看窗外,道:“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
“等等。”老司监叫住他,“你今晚来,到底想说什么?”
钱明远转身,月光从窗外洒进来,映照着他的侧脸:“我只是想告诉您,当年那个想要济世安民的少年,其实从未走远。”
说完,他推门而出,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老司监坐在案前,良久没有动作。直到烛火将尽,他才缓缓拿起那把象牙折扇。扇面上题着一首诗:
“十年磨剑未曾试,今朝霜刃向谁磨。但愿苍生俱安乐,不枉此生入帝都。”
老司监的眼眶微微发红。他想起了十年前,那个刚入宫时就立志要做一番事业的少年。如今再看这首诗,字里行间依稀可见当年的影子。也许,那个少年真的从未走远。
半个时辰后的聚贤楼内,
“大人,您看这画面清晰得很。”一个瘦小男子献宝似的将影灵珠递给卫元博,“钱明远和孙彰在雅间里说的每句话都记下来了。”
卫元博捋着胡须,眼中闪烁着得意的光芒。“这钱明远,还真是不知死活。陛下前几日才给他个教训,他就敢对泰宁县子动手。”
“大人英明。”瘦小男子连忙奉承,“这下可抓住他的把柄了。”
“不急。”卫元博放下卷轴,端起茶盏轻啜一口,“这点证据还不够。等他真的插手法部的案子,我们再收网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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