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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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知道冒昧了?
李唯眉头一挑,倒是好奇,卓娜这回想说什么,
“讲。”
“裴氏的圣旨……”
“哦,翻模板照抄的。”
“……”
圣旨都是遵旧例的,想想脑子里有印象的封妃圣旨,换个名字抄一份就好了。
不然光一句‘裴氏女,允入宫,封德妃’,在当下的观念中,无异于是对裴家扇一巴掌再呸口唾沫了。
李唯的这个回答,着实让卓娜接不上话。
天知道她兜这么个圈子只是想问,若是裴氏可以被比作班婕妤与卫子夫,那么她可以被比做什么?
她就是想听李唯会怎么夸夸她呢?
但好在卓娜不太难懂。
李唯不懂女人心,但懂人心。
喜怒形于色,有些时候它只是个被陈述的客观事实。
人的情绪总是会在肢体、表情上被无意识的表现出来。
所以李唯思考了半分钟后,对卓娜回答道,
“你就是你。
只会有后来者似你。”
“……”
卓娜愣了一会儿,喝了口苦涩的茶水,压下了心中波澜壮阔似的欢喜。
她佯装镇定,还是没控制住的眨着眼睛好奇道,
“殿下,你是不是真的能够读人心。”
“不会,只是略懂神情。”
“好叭。”
神情?
她方才有什么神态、表情?
她怎么就从殿下脸上瞧不出来呢?
殿下的神情,都是他想让别人看到的,而他心里在想些什么,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
这一堵墙,让卓娜感到遗憾。
将来她能走进去吗?
不……还是顺其自然的好。
她不怕自己走进去以后两眼空空什么都瞧不到。
她只怕看到了自己。
那她一定会像飘散在仓库空中的麦子粉一样爆炸了。
到时候可该如何是好。
古人不讲求现代人的爱情,他们崇尚歌颂最美好的琴瑟和鸣,但对自己的生活基准要求却都是相敬如宾。
卓娜很确信她收获远超‘相敬如宾’的生活。
如此,为何不满足?
在卓娜瞎想的时候,李唯递过来了一张条子。
“这个表,记下来以后烧掉,写在周报和月报里面。”
“收到。”
卓娜看着这张纸上简要写着的内容。
【裴氏训练及素质考评项目总览】
“……”
若不是地方不对,卓娜真想拍手称赞了。
殿下,你这后宫,莫不是什么独立于三省六部、九寺五监的新政党部门?
嗯……无伤大雅。
“嗯……殿下,这个和‘基因彩票’有关系,是吗?”
李唯与卓娜闲散的聊过很多,他们‘上课’围绕着既定基础知识展开过很多发散性内容。
‘基因彩票’这方面的内容,聊的不多,但因为和生育相关卓娜记得很清楚。
两个智慧的人,也有极大的概率生出愚笨的孩子。
但两个愚笨的人,只会有极大的概率生出愚笨的孩子。
不仅是‘聪慧’‘愚笨’,父母双方的性情、习惯、样貌等等,都会影响到孩子。
裴氏作为妾室,对他们这个家庭最大的作用便是开枝散叶。
生育个好孩子、乖孩子,不论男女,都会给她的晚年与娘家一个优质的保障,给社稷一位可以造福一方的有能贤王。
而若是出了个冥顽不灵的蠢笨货色,那裴氏恐怕不仅晚年不幸,说不准中年就要崩殂。
如是对裴家不好,对裴氏不好,对李唐皇室而言也是个灾难。
卓娜不难理解李唯这一套形同‘天命’的‘基因彩票’理论。
看阿茹娜就知道了。
她继承了阿史那氏一贯的自负、易怒,又继承了大妃的自私自利与凉薄……
完美的集两家之短,身上唯一可圈可点的优点,只能美其名曰:真性情。
这一刻,卓娜庆幸自己的肖母,庆幸宇文氏的血统,也庆幸自己仍能研学知识道理、不断完善自己。
李家四代英才不断,卓娜自然是有压力的。
“也有这方面的考虑。
但更重要的是,我希望她是个有用的人,而不是只能摆着看的花瓶。
上行下效,她若是只知吃喝玩乐,我们朝廷又在推行鼓励妇女勤勉劳作,连皇后都在以身作则……
嗯,未免有些太讽刺了。”
“……殿下总是能瞧见一些凡人看不到的地狱场景呢。”
卓娜一想到自己为了整理资料通宵达旦,转头却看见,在锦衣珠宝当中酩酊大醉,脸上贴着个‘裴氏’字条的女人……
开窗,通风,通风!
她需要深呼吸。
“殿下你放心,妾一定不会让这种不正之风出现在后宫当中,裴氏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若冥顽不化……没人说宫中风水养人。”
“很好,就是这样的态度。”
李唯欣慰的拍了拍卓娜的肩膀,而卓娜显然也有被鼓励道。
古代的婚姻观,代入现代人能有共鸣的例子,便是经营公司。
每一个以夫妻为单位的小家庭,都是庞大氏族的子公司,为了氏族公司做大做强,古人采取‘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签订婚姻契约的时候,两个氏族之间早就谈好了这桩婚姻它应该有的价值和模样。
两个陌生人,从此成为亲密的合伙人,开始向下经营这个‘家庭’子公司。
如此婚姻的目的,不是为了爱情、不是为了春花雪月诗词歌赋,而是为了利益。
同时传承了氏族公司的‘我司文化’与‘我司理念’——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公司想要做大做强,便需要人。
所以妻子哪怕只是从自己的利益出发,也不会拒绝丈夫纳生育工具入门,更不会压低身份和个玩意斗个你死我活。
就如同上述‘基因彩票’来说,妾生子可以通过科举、从军来改变命运,这便是一场投资。
于皇家来说,妻妾的博弈夹杂着天下股份的争夺稍显复杂。
可道理也还是这个道理,妾生子就算再疯狂再厉害,只要想坐稳天下,便不能忘尊卑孝道,她这个做母亲的利益是否会受损?该公司的利益是否会受损?
卓娜虽然追求、向往着李唯与她的琴瑟和鸣,期待着自己的子嗣能够传承父亲的英勇,但她不会因为追求,而误了自身的根本利益。
她的良心不允许自己成为毁掉李唐基石的一根稻草,她的自尊也允许自己做出使李唐皇室不体面的事情。
对于裴氏入宫,卓娜没有太多的想法。
她是支持这种兵不血刃拉拢同盟的方式,也由衷希望裴氏能是个良人,积极主动加入使大唐再次伟大的事业当中。
因为李唯有理智。
而她也有本事,且正值年少,对未来充满着期待。
“殿下教的好。”
关于如何做好一位皇后这一点,卓娜有两位老师。
她的母亲宇文安禾,每次递帖子拜见的时候,都会旁敲侧击的传授一些作为过来者的智慧。
而更通透的,甚至上升到具体手法的……反倒是李唯教导的。
卓娜有时候就在想,合该李唯光复李唐荣耀呢?
他这种人,做什么不能登峰造极?
殿下要是能把自己掰两瓣,一瓣做皇帝、一瓣做皇后……噗,不能想了,要笑出声了,被殿下发现了会被打的,哈哈。
……
裴氏‘入宫’是在五日后的下午。
李唯赐了裴家席面,也同样在太原府衙中摆了家宴。
初唐妃嫔服饰仍遵循隋代的品色衣制度,四夫人作为正一品内命妇,其礼服以深色为主。
作为婚礼时穿着的礼服,裴氏着青色翟衣,衣身绣有翟鸟纹,只是纹路的数量和排列皆少于卓娜。
头发梳高髻,插戴金玉步摇、花钿,材质多用金银嵌各色宝石。
面贴鹅黄,画小巧红唇与面靥。
腰间悬玉组佩,手持纨扇。
在侍女的簇拥下,裴氏走进正堂,向端坐在上首的李唯与卓娜行大礼。
先是对李唯的稽首礼。
“妾德妃裴氏,恭请陛下万福。”
后是对卓娜的四拜礼。
“妾德妃裴氏,恭请皇后殿下万福。”
两人分别赐下了见面礼,如是便开宴了。
宴会无论是什么名头展开,只要皇帝与皇后在,那么他们二人必须是主角。
所以今天饶是为裴氏办的宴会,在宴会中她承担的角色,却是侍奉皇后。
这也不是折煞,在当代的三观中,这反而是抬举与尊重。
裴氏,名‘明’。
夜皎皎兮既明的明。
裴明的年纪不大,年十五,是裴懿幺女。
作为嫡女,裴明所接受的教育不比家中男子的差,女帝登基斩裴炎后,裴家唯恐上下心不齐而闹出些祸患以至被诛族。
所以裴明是自小跟着兄长,在自家私塾中长大的,又因为是女子的缘故,也同样在闺中修习了琴棋书画以及女红等等。
世家女学习琴棋书画并非要样样精通,而是要会听、会品、会看,仅书法与女红两项需要苦修。
宴会中,李唯与卓娜并未避讳裴明,聊了很多有关太原日后建设与安定的内容。
起初裴明摆出的姿态是,噤声、低眉垂目不敢多言、不敢多听。
但在过了一会儿,卓娜对她又重复了一遍后,裴明这才明白,她是要去当传声鸟的。
唐代委实没有‘后宫不得干政、不得私见娘家’的规矩,所以三日以后,裴明便在卓娜的旨意下出宫省亲了。
裴明本以为自己能有正统李唐的诰命礼服穿,能在太原府衙摆家宴,就已经是如今战时的极限了。
可她万万没想到,在陛下准了皇后的《归宁敕》后,竟然能让内侍给她安排出一辆翟车,一队雉尾障扇仪仗。
你确定我们这是在太原,而不是在神都长安?
你确定关外是荒芜蛮夷之地,而不是福地洞天?
这一刻,裴明觉得自己一直以来自诩的饱读诗书受到了挑战。
嫔妃归宁的仪仗队,自然引来了无数太原百姓的围观,其中也包括不少其他家族的子弟。
见正统帝王嫔妃规格的仪仗,无人不感到惊讶与敬佩。
只能在心中感慨,真者自真,伪者自伪。
裴府门前铺了黄道锦,自大门至正堂。
裴懿率领全族于府门外匍匐,朗声道,
“臣等蝼蚁之躯,恭迎德妃殿下鸾驾。”
德妃裴明下翟车,乘步辇过黄道锦一路进府。
进府一路先至祠堂,裴明仅行肃拜礼而不跪,道,
“今吾以君王之命归宁,不得全礼,伏惟祖宗见谅。”
跪迎、进府、谒祖,三礼完成后,才转入私室相处。
而裴明这时也才屏退了宫中侍女,与父母说起了话。
“这些……”
裴懿听着裴明说的‘桩桩似机密’,一时间一个头九个大。
“都是陛下与皇后殿下,在家宴中与我当面说的。”
“嘶……”
这下事情非但没小,好像更大了。
作为父亲,裴懿自然不好对着女儿直白的问‘你可与陛下圆房?’,但隐晦的给妻子使了眼色,又得到了摇了摇头的回应后,裴懿皱起眉头。
皇帝只需要纳妾就好了,可作为妾室的娘家宗主,裴懿需要考虑的就多了。
这……圣意到底是什么啊。
作为能成为第一个交出‘满分答卷’的裴家宗主,裴懿对待李唯的态度,绝对不能以‘忠诚’二字一言以蔽之。
“爹,皇后殿下赐给我一册《妇女医理》手抄本。
因是誊抄御赐的医书,所以女儿未得陛下准许,不敢带回家来。
只是得皇后殿下口谕,与家人但说无妨。
医书上面详细的记了些常见女儿家病症与如何医治的方子。
各种病症理论引经据典,更是与孙先生的著作有不谋而合之处。
除此之外,我想皇后殿下的意志,应当是让女儿仔细诵读其中卷三的‘健康孕育准则’。
这一卷的主旨是说,女子应在年满十八以后有孕。
年二九而形骸定,髂骨合缝,同时胞脉柔韧,三焦气化有常。
女子长成后有孕,才是对子对母最好的。
所以我想,裴氏应无需多虑,谨遵圣谕办事便妥。”
这一下,裴懿茅塞顿开。
他就说,陛下去朔丹和亲两年多却无出,是否是中宫不稳的征兆。
这一次他的女儿入宫,又是未曾与其圆房,是否有敲打裴氏的意思。
而又使女儿带机密归来,是否有考验裴氏的用意在……
原都是他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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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都是他想多了。
什么大将军的器重,什么武周不可或缺的军机, 什么为武周献出忠诚……
他原来就是个注定要不得好死的报丧鸟。
校尉拿着大将军的鱼符,日夜兼程顺流而下,紧赶慢赶的返回长安送包裹。
可未曾想,女帝拆开包裹,仅翻开第一封信,就愤怒的要把他拖出去砍了。
但……真的被拖到菜市口,等到了那一刀以后,校尉又不由得想,好在是一刀啊……
可是他明明有机会活下去。
就像是他的同乡一样。
原来不是他们被蛊惑,而是自己没有看清前路,没有抓住从井口递下的蛛丝……
想到这,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校尉不再沉默。
他狰狞的对着围在菜市口的百姓喊道,
“伪周驱策将士效死若此,岂复有忠贞之士效命于后?
僭伪之君,盗据李唐之疆祚,天厌之——”
校尉狰狞的头颅掉落在地上,他空洞的瞳孔在地上转了数圈,最后死死的盯着大明宫的方向。
大明宫内。
女帝周身气压愈发的低而无一人敢上前劝谏。
一式两份的信件,早在女帝翻阅的时候,就已经送到了诸位大臣手中传阅。
武氏绝嗣、祖坟被扬。
太原王氏不复存焉。
太原以北尽数归唐。
……
最后还有一封通牒,【自封缄此檄之日计,唐师顺流南指,旬有三日即至。】
好一个旬有三日即至,当他们拆开信件时,便是只剩三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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