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场的情况，谢建华给家里写信的时候，都老实说了。
都知道下放之后的日子不好过，他要是藏着掖着，反倒惹谢瘸子担心，还不如老实交代。
“还能笑得出来就好。吃穿差点不算什么。我们当年什么苦没吃过。”谢瘸子也不是什么高要求的人。
在他眼里，活着就好。
什么手上长冻疮啦，腿上有风湿病啦，都不是事。战场上缺胳膊少腿，没命了的都有，他自己都是个瘸子呢。
谢瘸子就是担心，老郑读书读得多，容易想不开，自己把自己折腾死了。
有时候身体的折磨，杀伤力没有精神的折磨强。这几年他冷眼看着，死得最多的，就是那群读书人。
他是不爱读书的，哪怕家里当年是开小铺子的，他对自己的要求，也是会些常用字，会打算盘就行。
但谢瘸子知道，王翠芬推崇读书人，因为当年王翠芬羡慕弟弟读书，都快羡慕死了，自家的几个孩子，都被逼着读了高中。
王翠芬坚信老郑能平反，他就顺着王翠芬的话说呗。
“老郑当年，还去军校进修过呢。他建议老二，也往这个方向走。”谢瘸子对王翠芬吹枕边风，“老郑也就是成分有点问题。但他当年在部队的时候，打仗可厉害了。”
现在多说点好话，下次有需要的时候，王翠芬也能手松一点，多拿点钱出来。
王翠芬心里有数着呢，可不需要谢瘸子指点，她敷衍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了，睡觉吧，我忙了一天了，累得很。”
“你忙什么了？”谢瘸子好奇的询问。最近家里也没什么大事，日常的活计又安排了两个小的分摊，他想不出来王翠芬在忙什么。
“我上午去谢家村换鸡蛋。一来一回的，我鞋子底都走薄了，你还问我在忙什么？”王翠芬说着就来气。
走一上午真的很累啊。
“你上午换鸡蛋回来了？今天怎么没吃鸡蛋？”
其实是吃了的。只不过吃的人是苏晴和王翠芬，她俩在厨房偷吃的。家里人都没份。
谢瘸子只是随口一问，没有其他意思，但王翠芬就跟被踩了尾巴似的，炸毛了，“你还真是狗窝里落不下剩馒头。有点好的你就想祸祸了，就不能留着过两天吃啊。”
骂人的时候，王翠芬理直气壮。她买的东西，用的还是自己的私房钱，自然是她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她这么一骂，谢瘸子赶紧投降，“那就过两天吃。”
以前的时候，王翠芬寻摸了什么好东西，第一时间想的就是给几个孩子补补。谢瘸子才有此疑问。
现在王翠芬另有安排，谢瘸子也不敢多说什么。
“天冷，鸡不怎么下蛋。我今天也没换多少，过两天我再去别的村子跑一趟。”王翠芬解释道。
换鸡蛋是其中一个目的，还有个目的，是去打听那贪官的祖坟在哪儿。
当年她听八卦，也就听了个大概，只知道有个贪官带着物资跑路，人家叫什么名字，她都不知道。
对方藏钱的具体位置，她还得亲自去踩过点才知道。
谢瘸子提醒道：“换不了蛋就算了。谨慎一点，别跟不熟悉的人换东西。家里人少吃两口都没事。”
他们家现在上没有老，下没有小，吃得不够精细，问题也不大。
前些年家里孩子小的时候，王翠芬才是想尽办法买细粮和鸡蛋，这几年孩子大了，王翠芬就折腾得少了。
“行了，我心里有数，你不用瞎操心。”王翠芬也是个老江湖了，一点也不怕。
第二天她照常提着自己的小篮子出门转悠，借着换鸡蛋的借口，打探情报。
“你们大队不是出过大官吗？怎么着电线不通你们大队？”王翠芬一边挑拣鸡蛋，一边随口问道。
“还有什么大官啊。都下台了。”这位大娘朝着对面山坡上点了点下巴，“他家的祖坟都被挪了，人都没能回来，估计早死了。”
祖坟这两个字，触碰到了王翠芬敏感的神经，“祖坟没了？”
大娘小声解释，“听说他家当年修坟的时候，特意找人看过，占了咱们村最好的风水，所以他家能出大官，村里人就只能饿肚子。前两年村里就有人把他们祖坟挪走了。”
移人家祖坟的时候，喊的是反对封建迷信的，但其实移坟的人心里才最迷信。
迷信就算了，嫉妒心还强。
王翠芬撇撇嘴，没再多问，买了鸡蛋，就直接回家，准备下次换个地方。
这个官的祖坟都已经遭殃了，肯定不是她要找的目标。
她虽然没工作，有大把的空闲时间，但中午晚上得做饭，也得赶着回去，路上碰见民兵巡逻的，她也没躲。
篮子就二十几个鸡蛋，她又没有带大批的粮食进城，没什么好躲的。
一路无事的回到城里，王翠芬还在盘算这鸡蛋怎么吃，“晴晴最爱吃煎蛋，但家里没多少油了， 明早还是只能吃水煮蛋……”
正念叨着苏晴呢，王翠芬转头就看到苏晴站在不远处的巷口，一脸的怀疑人生，她立马乐颠颠的走过去。
“晴晴，你们来这儿干啥来了？”
苏晴看到王翠芬，叹口气，“妈你怎么在这儿啊。我们来是调解离婚的，屋子里头人太多了，我出头透口气。”
“离婚啊？谁啊？哪个单位的？为什么离啊？”王翠芬眼神亮晶晶，拉着苏晴往里走，“你在外面干嘛，进去听啊。”
苏晴郁闷的说道：“张主任让我出来，别捣乱。”
“凭什么啊！你们主任是不是欺负你了？我现在就去帮你骂她。”说着王翠芬就准备撸袖子了。
“不用不用，我自己也不乐意待里头。” 苏晴尴尬的解释。
看王翠芬吃瓜心切，苏晴贴心的从头开始说起，“要离婚的是杨大姐，她老公打她！她人都被打得鼻青脸肿了，我看到的时候都被吓了一跳，我当场就说，这婚得离，不离不行。”
除了成分有问题的离婚大家不管。普通婚姻，无论是街道还是单位，都是劝和的。
听到苏晴劝分，王翠芬还愣了一下，虽然劝分这事儿不符合她的三观，她还是选择溺爱。
“你说得有道理。是该离。”
“是吧。你也觉得该离吧。”苏晴仿佛找到了知己，嘟囔道：“我说离的时候， 一群同事都瞪我。那杨大姐的男人，还想对我挥拳头呢，只不过被人给拦住了。这男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都敢动手，私下就更别说了。”
苏晴是会被恐吓的人吗？她也有一把子力气。对方挥拳头恐吓她，她还嚣张的瞪了回去，一点不服输。
在那个男人威胁的目光中，她大声表明立场，坚定的支持杨大姐离婚。
“那离了吗？”王翠芬好奇的询问，伸长了脖子往巷子里瞧，“现在是在分家还是在干啥？”
说到这个，苏晴的气势一下子就弱了下来，“没离。但杨大姐说，他男人不打她的时候，也对她挺好的，她不想离。”
“我就猜到是这样。”王翠芬回道。
这个结果，才符合她对这个事件的结果预测。吵归吵，闹归闹，不是天大的事情，没谁会离婚，离了婚说出去丢人。
苏晴无语的说道：“明明是她先说要离婚，我们才过来调解的。”
结果她支持，杨大姐反倒退缩了。苏晴还能说什么呢，她也不能强逼人离婚啊，她只能强笑着表示：不离就不离吧。
但苏晴说不离呢，杨大姐又开始告状了，说她男人还喝酒打牌，有点闲钱就喝得烂醉。
家暴加酗酒，苏晴刚压下去的火气，又蹭的一下上来了。
但苏晴一说离，杨大姐又立刻表示：孩子还小，得为孩子考虑。
苏晴劝离，杨大姐就说不能离的理由。
苏晴说不离，杨大姐就开始告状，说她男人的各种恶行，告诉苏晴，这样的日子她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听到最后，苏晴不仅想给杨大姐的男人降龙十八掌，还想给杨大姐两巴掌。
她看杨大姐两口子不顺眼，张主任看她也不顺眼，只觉得她是来捣乱的搅屎棍，直接把人赶出来了，她带着其他同事继续搁那儿劝和。
等苏晴拉着王翠芬进屋的时候，这场离婚的闹剧，已经进行到尾声了。杨大姐的男人正在保证，以后再也不犯浑打媳妇。
这画面，看得苏晴直翻白眼。
王翠芬也不信那男人的鬼话，甭管身边的大娘她熟不熟，逮着人就问道：“这誓他以前发过没？真能改还是假能改？”
“反正能好一段时间。”大娘那没说完的话，也很直白，改不了，过段时间，这男人又会打老婆。
但不管这男人怎样，大家的想法依旧是，将就着过呗，还能离咋滴。
大娘看着苏晴和王翠芬两人，胳膊挽着胳膊，关系亲密，好奇的对王翠芬问道：“这你家孩子啊？”
“对。我家的。”王翠芬一脸骄傲。
“你这孩子吧。有点虎了吧唧的。”大娘委婉表示。
王翠芬可不乐意听这话。什么虎了吧唧的，这叫正直善良勇敢！而且苏晴也没硬逼着人离啊，杨大姐不离，苏晴也没再多说，够识时务了。
她要是逼着苏晴变得虚伪，那不是在培养白眼狼吗？
不过刚刚苏晴跟她描述的情况，她也听到心里去了，那男人居然敢拿拳头威胁苏晴！
谢建华不在家，不能保驾护航，王翠芬建议道：“晴晴，你要不要跟刘老头学几招，下次看谁敢跟你动手。”
“刘老头？谁啊？”苏晴疑惑。
“教建华武术的师傅。这几年风头紧，他对外说只会军体拳之类简单的拳法，但他本事厉害着呢，一般人都打不过。”王翠芬开始推销。
说句心里话，她也怕苏晴被欺负，真碰上耍混的人，周围的同事再多也不顶用。
苏晴也不排斥，乖巧点头，“好啊，我正想学点拳脚功夫呢。”
“下个礼拜天，我带你找他去。”王翠芬说道：“这刘老头滑溜得很，不是老熟人，他都不教真东西的。”
今天出外勤，把闹离婚的两口子劝好之后，苏晴也不回办公室了，直接和王翠芬一起回家。
其他同事也一样，忙完了这事儿，就趁机摸鱼划水，溜达着各回各家。
回家的路上，张主任都还忍不住吐槽苏晴，年纪小不懂事，啥话都敢往外说。
可单位里能用的，能干活的，还得是年轻人。老油条都不太好使唤。
等身边都没同事了，王翠芬才关心的问道：“那个张主任，她没针对你吧？还有你那个妹妹，没挑事儿吧？”
“没。她俩不仅没找事。还对我挺关照的，就怕外人看了笑话。”苏晴笑嘻嘻的说道。
大家都恨不得这波流言赶紧过去，哪敢做一些惹人遐想的操作。
哪怕苏晴经常不配合，苏雪也得厚着脸皮来上演姐妹情深，表面上看得起和谐得不行。
这个工作对苏晴来说，唯一的问题就是太无聊了。上这种班，还不如闲着在家研究吃喝呢。
她掀开王翠芬的菜篮子看了看，发现又是鸡蛋，奇怪的问道：“妈你昨天不是买了鸡蛋吗？怎么今天又买？”
“好东西又不嫌多。”王翠芬随口说道，“我今天还碰巧换了几张布票。过两天闲下来了，我给你做衣服。”
苏晴点点头。王翠芬最近确实挺忙的，有时候她都已经摸鱼下班回家了，王翠芬还没回来。
就是吧，她看着王翠芬一天忙忙碌碌的，好像是很忙，但又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跟她的工作一样。
妇联那些鸡毛蒜皮的事，苏晴帮着处理了几回，三观就被重塑了一遍。有事儿都不往前冲了，但王翠芬却爱听，爱看，每次碰上，她都得看会儿热闹。
一两次苏晴没发现不对劲，碰上三四次之后，苏晴就觉得不对了。
“妈，你跑城北那边去干嘛？还有上次，我还在城西碰见你了？你怎么满城瞎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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