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下过了雪,丞相府今日一片银装素裹。
谢老夫人的荣寿堂外,几个穿石青色棉裙的婆子正在沿阶扫雪,口中还呵着白雾。
雪霁初晴,日头升的高高的,照在人脸颊上难得有了一丝暖意,只空气中还是透着说不出的寒冷。
谢玉茗和徐有容一起迤迤然到了荣寿堂外,钱嬷嬷领着她们走了进去。
屋里烧着地龙,甫一跨进去就是热气盈面。
谢老夫人靠在临窗大炕上,手中端着一盏血燕,正偏头看格窗外的积雪。
她半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额间戴着藏蓝色的宝相纹抹额,即便老了气质也是端然出众,不难想象年轻时候是个怎样的美人。
谢玉茗看见她心里有些发怵,徐有容率先含笑开口道:“母亲,我带着玉茗来给您请安了。”
以前也不是没有她们母女一起过来请安的,谢老夫人习以为常,吩咐钱嬷嬷给她们拿了垫着团花纹软垫的锦凳。
谢玉茗见钱嬷嬷没有要出去的意思,心里更是直打鼓。
只来都来了,她深吸口气:“祖母,孙女今日过来是有件事要同您说……”
谢老夫人将目光转向她,落在她吞吞吐吐的面容上,徐徐道:“有什么事就说吧。”
徐有容将话头抢过来,赔笑道:“母亲还是听儿媳说吧!”
“这事说起来也是儿媳的不是,您不是让玉茗在府里好好练女红静心么,昨日有人给玉茗下了帖子邀她去赏梅,我怕她在府里拘坏了,就让她去了。”
谢老夫人搁下茶盏,掀眼看她:“这事我知道,你们就是要说这个?”
荣寿堂虽然在丞相府最里头的位置,不代表门房有什么消息钱嬷嬷就不会告诉她。
她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她让谢玉茗在府里练字也好练女红也好,都是为着静心,如果她心静下来了,便是出门也没什么。
丞相府本来也不是一座囚牢。
徐有容的笑顿时有些讪讪的。
“不止是这个,后头玉茗和那伯府家的小姐在梅林里出了点事……”
她便将昨夜谢玉茗学给她的经过说了出来。
谢老夫人冷了张脸,一双眼犹如利剑般朝着谢玉茗射了过来。
“玉茗,你到底是无心,还是有意?”
她声音夹杂着一股威势,如同一张密密织成的网,沉沉地朝着谢玉茗压了过来。
谢玉茗心里一个咯噔,手心里也攥出了汗,只怯怯抬头道:“祖母,孙女真的是无心的,孙女并不知陈家小姐是这样说风就是雨的人……”
“孙女已经想好了,明日就去乔府上赔罪,请得乔二小姐的原谅。”
她头垂得低低的,衣摆也捏出了褶皱,一副不胜惶恐的样子。
谢老夫人捻着腕间檀木串并不说话。
如果没有几月前她陷害谢韫一事,如今她这个模样,谢老夫人定然是信个八九分的。
可一旦有了那事在前,再看她这个模样就怎么都透着古怪。
只事情没问清楚,她不能随意发落。
钱嬷嬷说得对,她不能总是很严苛的待她。
她性子本就敏感,一句重话都能想出一百个弯弯绕来。
“也别明日了,今日晌午过后我就陪你去一趟乔府。”
“钱嬷嬷,去备些礼,晌午过后随我一起出门。”
钱嬷嬷弯身应诺。
谢玉茗心里又是一个晴天霹雳,眼眸都瞪大了。
她本来想的是和徐有容一起来将这事说了,而后她自己去赔罪或是让徐有容和她一道去都好,然后这事就揭过去了。
万万没想到谢老夫人要带着她去。
虽然那个乔令妤看着不像是不给人留情面的人,可谢老夫人一去,事情不就是闹大了吗?
谢家和乔家的关系,真的有那么重要?
谢老夫人好似看穿了她的想法,沉声道:“乔学士文采斐然,在朝中地位也是不低,从前筠筠还有后来泓哥儿的启蒙都是由他教的,不管他知不知道昨日的事,都不能由着这一点小事损了两家的关系。”
从前谢韫在丞相府时,因着和乔令妤时常走动,两家的关系一直都是很融洽的。
谢淮书也乐的见她们交好。
如今不能因为谢玉茗和乔令妤私下发生的这点囹圄,就叫两家有了隔阂。
谢玉茗咬了咬下唇,轻声应是。
谢老夫人看了她一眼,叹口气又从炕旁拿出了一样物件,让钱嬷嬷递到她手上。
“这是冬日里用的护膝,女孩子总想着贪好看,冬日也要穿裙子,偏偏膝盖是最受不得冻的,等年岁大就要受苦了。”
“你往后只要出芙蓉苑都可以用它。”
谢玉茗接过软和的护膝,见上面针脚细细密密的,海棠花和喜鹊都栩栩如生。
不像是钱嬷嬷的针脚,她从未见过。
可能是外头随意采买的吧。
她心思并不在这上头,看了一眼就捏在了手里不再看了。
也忘了道谢。
……
冬日里,晌午过后就是一日中最暖的时候了。
谢老夫人换了檀色的褙子,外罩一件厚厚的狐裘斗篷,由钱嬷嬷扶着上了马车。
她身子骨没有以前那么硬朗了,但步履也还算稳健,兴许是冬日太冷了,她满是褶皱的手捏紧了钱嬷嬷给她的手炉。
钱嬷嬷抹了抹眼角,心头泛起些酸。
为什么大小姐就是不懂呢?
老夫人明明真正是为着她好,不光是为了修好两家关系,也是不想她与乔家交恶。
否则这样的天气,老夫人何至于出门呢?
明明她是最畏冷的。
明明今日那双护膝,是老夫人对着灯自己一针一线做出来的。
可老夫人不爱说这些。
谢玉茗上了马车后就安静的坐在谢老夫人的对面,显得有几分局促。
谢老夫人也半阖着眼并不说话。
马车里气氛凝滞,谢玉茗想在这个当口问一问她自己的婚事,问问她为何要给她在寒门中挑选夫婿。
可对上她的神色,总也开不了口。
只是无论谢老夫人怎么想,她都不可能那么轻易屈服的。
她是显赫的丞相府贵女,那些个寒门,都是像薛鹤眠一样的穷酸举子。
即便是科考露了头,也要从六七品开始慢慢熬起。
要熬到哪年才能给她挣诰命呢?
她父亲谢淮书都是正二品的官了,她的夫婿怎么也该是三品四品,或是家里有荫封爵位的。
她在槐清巷的时候都看不上薛鹤眠那样的,更遑论是如今的身份了。
所以,她的夫婿,还是要靠她自己来选。
谢玉茗这样想着,眼中露出一抹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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