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音骤断,园内鸦雀无声。
亭中一女子眉若远山,眸似秋水,一袭月白长裙衬得身姿如仙,只是此刻她紧抿的唇瓣暴露了内心的波澜。
鱼幼薇纤指悬在断弦之上,广袖下的指甲早已掐进掌心。
竹帘外那道玄色身影,竟将她苦思半月的“情至深处”解得鲜血淋漓……
字字如刀!
剖开人心!
可偏偏又裹着蜜糖般的柔情!
然而。
不等全场回味。
那青年竟在吟完诗后一甩袖子,大步流星地朝园外而去!
鱼幼薇嗓音微颤,竹帘随声而轻掀一角:“公子留步,这词……可有名字?”
李玄戈脚一顿,负手而立。
“名为《上邪》,不过……”
他故意拖长尾音,见鱼幼薇身子前倾,才慢悠悠补上。“是我幼时听隔壁王寡妇洗衣时哼的,说是她怀念亡夫时写的情诗。”
“噗!”
人群中有人喷了茶,四周的人更是纷纷傻眼了。
哈?
太惊人了吧!
一个寡妇,竟能写出这等诗词出来???
鱼幼薇的指尖都跟着一抖,险些碰翻了案上的香炉。
她忽然想起曾经撕毁的聘礼单子。
父亲属意的二皇子,连她养的狸奴踩了诗稿都要念叨“有辱斯文”,哪像这狂徒……
人群中有人反应了过来,怒斥着李玄戈:“既是他人所作,你为何拿来此处?”
“诗为心声,词为情动!”
李玄戈不怒,反而懒洋洋地伸了一个腰,“我虽剽了词,却剽不走那妇人对亡夫的情深,倒是鱼小姐,你设这‘情至深处’的题,莫不是想剽走天下人的真心?”
“放肆!”
侍女急得跺脚,鱼幼薇却抬手制止,耳尖绯红却笑得愈发端庄:“公子可入鱼府为客卿,幼薇愿请教民间佳作。”
若能把这般离经叛道之人拴在身边,父亲怕是要气歪那绺山羊须?
诗社的男女老少闻言,脸上却露出一抹抹羡慕,嫉妒,愤怒……
凭什么抄别人的诗词,也能被鱼幼薇邀请啊?
然而。
正当所有人各怀鬼胎,以为李玄戈必然会答应的时候……
突然!
“不去。”
李玄戈再次转身就走,玄色的衣摆甩得飒飒生风,“我这人有一个毛病,一见高门贵女就腿软,怕跪久了膝盖生疮!”
众人哗然,随之瞠目结舌。
不是……
一个抄袭的人,居然还傲骨起来了?
我呸!
那鱼小姐何曾被男子这般拒绝过?
太不知好歹了!
“你!!!”
鱼幼薇指尖掐入掌心,生平第一次被人噎得说不出话。
但下一秒。
李玄戈微微一笑,转身朝外而去时,飘来了一句话:“你今日的衣着打扮,很漂亮。”
鱼幼薇一听,娇躯都僵了,原本对李玄戈的不满,更是一下子烟消云散……
她没听错吧?
那青年居然那么直白,夸自己打扮得很漂亮?
认真的吗?
自己的打扮,真的很漂亮?
一大堆的问题,冲进了鱼幼薇的脑海中,促使她的脸颊爬上了一抹浅淡的粉红!
当李玄戈的身影彻底消失时。
死寂的诗社,轰然间炸开了,一个个更是出口成章。
“狂徒!简直是狂徒!”
“有辱斯文的败类,明目张胆的剽窃他人之物,居然还那般不可一世!”
“鱼小姐莫气,此人定是在跟您欲擒故纵,可别着了他的道!”
……
亭子中的鱼幼薇一言不发,指尖轻轻抚过断弦。
欲擒故纵吗?
竹帘摇晃,鱼幼薇突兀间起身。
月白裙摆扫过案几,将《上邪》手稿卷进袖中。
“今日诗社到此为止。”
清脆的嗓音惊醒还在骂骂咧咧的人。
侍女小禾慌忙打起竹帘,却见自家小姐径直穿过了人群……
“小姐!”
小禾提着裙摆追了出去。
当鱼幼薇坐入软轿时,冷不丁扶了扶鬓边的珍珠步摇:“小禾,我……今日的妆可还妥帖?”
小禾:“???”
不是……
小姐从不会问这种话,这一会儿咋那么突然?
等等!
她一抬头,望见了小姐耳尖未褪的薄红,突然福至心灵:“小姐,那狂徒胡诌的浑话,小姐千万别当真,什么寡妇情诗,分明……”
“回府。”
不等说完,鱼幼薇已放下窗帘,轻声细语地说道。“查一下他的身份。”
小禾人麻了!
……
当暮色染透首辅府的琉璃瓦时。
小禾捧着密信的手指几乎掐破宣纸,望着正在煮茶的鱼幼薇。
“小姐,有眉目了。”
鱼幼薇执壶的手悬在半空,轻声问道:“说。”
“八皇子殿下,李玄戈。”
小禾深吸了一口气,念着密报。
“他从小被其他皇子打压,性格十分懦弱。”
“今封梗王,但无封地!”
“现入住梗王府,且府上由皇上安排得下人,都被他给辞去了……”
“咔!”
鱼幼薇捏断半根沉水香,将《上邪》手稿按在烛火上:“去年江南水患,父亲说女子不得议政,可这‘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火舌舔舐宣纸的刹那,她倏地抽回手。
铜镜映出她眼底的灼光。
像极了及笄那日偷烧《女戒》时的模样。
“小姐,八皇子分明在戏弄您!”
小禾气鼓鼓地扯着帕子,“什么王寡妇洗衣哼诗,他连宫门都没出过几回,哪来的邻居寡妇呢?而且也不像是一个性格懦弱的人!”
鱼幼薇嫣然一笑:“一个能写出此等决绝情诗的人,偏要装成市井泼皮,不觉得有趣吗?”
“有趣?”
小禾差点把茶盏摔了,“小姐您没瞧见他临走前的那副嘴脸?说什么一见贵女就腿软,分明是讽刺小姐仗势压人!”
“备轿。”
鱼幼薇无视小禾的抱怨,微启朱唇,“我要拜访梗王府。”
小禾吓得结巴了:“小……小姐三思呀,那八皇子本就涉嫌迷奸赵国公主,您此时上门拜访,明日京中流言怕是……”
“流言?”
鱼幼薇拎起案头的《上邪》手稿,眸光狡黠如狐,“本小姐倒想看看,这位连寡妇情诗都敢剽的梗王殿下,扛不扛得住首辅千金的聘礼单子?”
小禾:“???”
糟了!
那个人前大家闺秀,人后腹黑的小姐,认真了……
……
是夜,梗王府。
李玄戈跷着二郎腿躺在院中的藤椅上,哼着小调往池里丢鱼食:“一个人住着倒也清净,不过防患于未然,等吃了‘鱼’后,得抓一些药来疏通一下身体了,之后再考虑别的。”
穿越来之前,李玄戈就准备着上演“手撕鬼子”的戏码,因此做了非常多的功课,其中包括打通龙脊的办法,甚至将各门武学都掌握了一遍,其中包括了《太极拳》、《咏春拳》等等……
可惜。
尸体没能跟上,如今需要从头再来了……
“扑通!”
一粒石子精准砸入李玄戈脚边的鱼池,惊得锦鲤四散。
他懒洋洋掀开眼皮,正瞧见墙头有一倩影,正拎着裙摆跨坐在朱瓦上……
鱼幼薇!
“王府的正门是烫脚么?”
李玄戈往嘴里抛了一颗花生。“首辅家的教养真别致。”
这女人待人不是很温柔善良?
可这爬墙头的做法,有点超出大家闺秀的范畴了……
鱼幼薇足尖一点跃下高墙。
“殿下辞去了所有门房,幼薇只好走您最擅长的下三路。”
她笑盈盈地晃了晃手中宣纸。“比如……偷寡妇的情诗?”
“咳咳咳!”
李玄戈呛得直拍胸口。
好家伙!
这女人居然将《上邪》裱成卷轴,朱砂批注密密麻麻。
“平仄工整,用典刁钻,寡妇洗衣时竟能构思半炷香?”
“鱼小姐大半夜翻墙,就为了拆穿我的剽窃?”
李玄戈无语了。
“非也。”
鱼幼薇俯身逼近,发间幽香拂过他鼻尖,“幼薇是来……提亲的。”
“噗——!”
藏在舌根的花生仁直接喷上房梁,李玄戈盯着她手中展开的礼单,只见头一行赫然写着……
黄金万两,聘君入赘!
他眼皮一跳:“小姐,强扭的瓜不甜啊!”
“但解渴。”
鱼幼薇的指尖划过他的喉结,笑得像只偷腥的猫,“更何况殿下今日在诗社,可是当众夸幼薇漂亮。”
话语一顿。
她忽然扯松腰间绦带,外衫顺着肩头滑落半截。
“现在这套……”
“更漂亮吗?”
李玄戈人都傻了。
你大爷的!
这哪是什么大家闺秀?
这他娘的分明是一个极品腹黑!
他本以为这娘儿们知书达理,漂亮善良,应该好拿下。
如今……
好像有点儿不对劲?
估计拿捏她爹,都比拿捏她轻松!
李玄戈的身子一正:“摊牌了!我其实是抄袭上书房的,小姐别较真了……”
“巧了。”
鱼幼薇柔柔一笑,“幼薇有幸入过上书房,略知一二,但烂熟于胸,不如……交流学习一下?”
李玄戈:“???”
墙根处偷听的小禾开始疯狂挠墙。
说好的大家闺秀呢?
这哪是提亲,分明是来踢馆的!!!
这时。
鱼幼薇指尖一勾,将滑落的外衫重新拢回肩头,笑意却愈发狡黠。
“听闻殿下曾经出过绝世佳对,若今夜能对上这题,幼薇便撤回聘礼单子。”
她手腕一翻,袖中滑出一字卷,上书一行“白蛇过江,头顶一轮红日。”
李玄戈扫了一眼,差点笑出猪叫声。
这上联表面描绘白蛇游江的奇幻景象,实则暗藏玄机。
白蛇过江指油灯灯芯。
一轮红日乃灯油燃烧的火焰,本质就是谜语对联……
他直接拆穿谜底,显得无趣。
可装傻对字面,又会被嘲不懂风雅。
简直心机啊!
鱼幼薇歪头托腮,故作天真又温柔:“殿下,若对不出……明日幼薇便请父亲上书,说梗王剽窃寡妇情诗,诱骗良家。”
李玄戈嘴角一抽。
好一招杀人诛心!
首辅若参他一本,炎帝怕是会连夜把他踹回太庙跪穿地砖不可。
想至此。
他一拍桌案而起,目光灼灼盯向鱼幼薇的裙摆。
“乌龙卧壁,身披万点金星!”
鱼幼薇的瞳孔,猛然微缩……
这下联不仅工整。
“乌龙卧壁”更是对应“白蛇过江”,暗指悬挂墙上的秤杆,“万点金星”则是秤杆上的刻度星纹……
完美破解谜题!
更绝的是。
李玄戈故意盯着她裙摆上的乌金刺绣,将“乌龙卧壁”说得暧昧缱绻,仿佛在暗示她才是那道“卧壁乌龙”……
这。
真的是那一个不受待见的八皇子???
她黛眉一挑,俯身逼近,发间步摇轻擦过他耳畔。
“殿下对得工整,只是……”
“幼薇这上联还有第二解,那便是白蛇过江,亦可指女子月事带漂于水,红日乃走得干净……”
李玄戈:“???”
我靠!
这女人居然用黄暴的谜语挖坑!
鱼幼薇掩唇轻笑,继续玩味一笑:“殿下若能用此解再对一联,幼薇便认输!”
既然这女人要玩那么大,那自己就陪她玩玩。
李玄戈耸了耸肩,语出惊人:“青龙探海,口含两粒明珠!”
鱼幼薇的俏脸瞬间红温了。
这登徒子竟把下流的谜面掰成了神话典故?
青龙探海指筷子入水,“明珠”则乃汤圆,可那暧昧的眼神分明是在暗示……
“殿下果然精通'民间文学'!”
她银牙一咬,不服气地又开口。“不过幼薇还有第三题,请殿下即兴赋诗一首,需同时包含‘寡妇’、‘暮雨’、‘青瓜’三词!"
李玄戈盯着那根被鱼幼薇捏得咯吱响的毛笔,咧嘴一笑。
淫诗?
他最在行了!
“鱼小姐那般盛情邀请,我自然得依你,但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鱼幼薇的俏脸一僵。
李玄戈冷不丁地露出了自己的狐狸尾巴:“婚可结,但不入赘,你嫁入我王府,如何???”
“好!”
鱼幼薇闻言,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李玄戈的双眼一眯:“骗人是小狗!”
“你!!!”
鱼幼薇闻言,忽地有一种错觉,自己好像主动跳入了某人的坑里了,而且如今没退路了……
“本小姐答应了!”
“好!”
李玄戈顿时哈哈一笑,随之抬头望着高悬的明月。
然后。
在墙外小禾错愕的表情下,答了出来。
“暮雨敲棂寡妇愁,青瓜闲置倦梳头。”
“遥闻户外檀郎至,忙掩罗巾压枕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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