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宦眼皮一跳，从未见过这般大胆的小民。
从此人眼中根本瞧不见半点儿对县官的敬畏。
上次在县衙如此，今日更是如此。
“慢着！”柴宦喊了一声，让手下停手。
对柴宦而言，现在最重要的便是等待朝廷的批复。
玉米油关系着他的前程，若在此事上出现纰漏，肯定得不偿失。
“臭小子，你以为单靠你的一面之词就能威胁到本官？”
朱游收敛情绪，变得恭敬几分，拱手说道：“草民为想过以此作为要挟，只是不愿见到大人助纣为虐，成为林家棋子。”
“你口口声声说是林家，可有凭证？”柴宦也有些好奇，到底林家和这小子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惹得林家这般针对？
朱游自己也没搞清楚原因，但夜里暗杀被洛花所救的事情不能告知他人。
朱游思绪一闪，立即编了个话。
“林家一小子见此女起了歹心，想要将洛花抢回家中，正巧为我所见，草民是路见不平，上前打了那林家小子一顿，自然是开罪了林家。若非林家授意，柴大人何故针对洛花一人？”
柴宦听了陷入沉思。
林家年轻子弟众多，其中倒是有些好色顽劣之徒。
堂下女子长得也算角色，要说某个林家子弟见色心起倒也合理。
朱游这人见县官都不生半点儿敬畏，见了林家子弟把人给打了也没丝毫怀疑。
最后这北庆女人为感谢朱游的救命之恩，下嫁为妾，倒也顺理成章。
如此一来，整件事似乎也说得通了。
只是仅因为此，林家会特意在聚会的时候多加暗示？
柴宦觉得又有些小题大做。
“林家想要报复，又不愿亲自出手失了体面，故而让大人您出面施压。此事本就是林家无礼，大人这不是助纣为虐是什么？”朱游继续说道，“柴大人身为三水县的父母官，三水县中还有那么多贫困百姓衣不遮体，食不果腹，大人不为他们谋生计，鸣不平，却为一方豪强打压良民，试问如此作为能不让治下百姓寒心？”
对此事，柴宦心中本就有愧，一是师出无名，二则本不愿对林家言听计从。
如今只想或可升迁，关键时期求个安稳，故而对林家的吩咐多多上心罢了。
此刻被朱游抓住大义一说，柴宦有些接不下去了。
这会儿，柴宦心中反而有些气闷，心说难怪林家不肯透露事情缘由，竟然是林家小辈和民间小农之间的争风吃醋，此事闹到县衙出手，简直是荒唐！
朱游看着县令，心里也在盘算。
如今跟林家正式宣战，林家肯定还会使手段。
县令算是林家的强援，不能每次都被官府拿捏。
若是能挑拨县衙跟林家的关系，也算是对林家的一种削弱。
“柴大人，依草民所想，林家应是没有给大人说明缘由吧？”
柴宦心中正烦躁，反问一声：“那又如何？”
“一个纨绔子弟争风吃醋的小事，居然让县衙插手，您认为是林家针对我还是在针对县令您呢的？”
“你什么意思？”
“我一个小农，身边的女子就算好看，那也只是个落难的官家小姐，如何入得林家之眼？此次借用大人之手来针对一个姑娘，不过是想试试大人的态度，看大人对林家是否言听计从。这叫什么？这叫职场PUA！大人可要小心呐。”
“职场……P……”柴宦拧眉念叨，倒是听不懂了。
“差不多就是忠诚度测试的意思。总之，林家的目的就是让柴大人习惯于听命于林家，先让大人从小事帮起，有了一次就会有二次，这次是一件争风吃醋的小事，下次可能就是藏污纳垢的大事，到了最后，指不定要让大人帮林家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柴宦越想越不对劲，他始终觉得林家揪着这么一件小事不放很有问题。
难不成真如这小子所说，看似是针对一个女人，实际上是在测试自己的忠诚度？
柴宦心里的火一下窜了起来，他可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县官，跟林家多多亲近没问题，但要成为林家的马前卒，那是万万不能的！
可是……
望族面前，一个小小的寒门官员又算得了什么呢的？如果林家愿意，甚至可以动用关系把他的县令给撤了。
愤怒之后，柴宦的眼中闪过一丝落寞。
“大人，你我皆出寒门，寒门和士族之间本就不能两立。您以为这么讨好林家，林家就会真心帮助大人在仕途上进步吗？”
“够了！”柴宦喝道，“汝等小民，岂知林家根基，跟林家作对，是不知天高地厚！”
“柴大人，你又何须惧怕林家？如今全天下都在推行科举的，无论是北庆还是南华，都在为寒门打开仕途通道。此乃两国皇帝欲共同打压天下士族的讯号。大人出生寒门，刚刚又推广了玉米油便利民生，正是皇上需要之典型！如我所料不差，皇上得知柴大人在边城的作为，怕是会有一场的机缘降临。”
柴宦听了，有些诧异，一个小农怎能有如此见地？
朱游说得兴起，倒也不是未卜先知。
虽身在未知年代，但时代进程总有规矩可寻。
当今科举推行不过百年，士族保有部分举荐权力，显然是士族没落寒门崛起的交替时期。
不管什么年代，士族都是皇权最大的威胁，打压士族是必然出现的。
“柴大人，我要是你，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跟林家走得太近。如果真有大的机缘降临到大人身上，绝不是因为压榨玉米油的方法有多好，而是大人的寒门身份。保住寒门的身份将会成为大人飞黄腾达的根源。”
天下之事早有安排，当朱游说完大论，一个官差慌慌张张走了进来，在柴宦耳边小声细语。
柴宦脸色骤然大变，噌地站起身来。
“此……此话当真？”
“大人，人都在县里来凤楼等着了，赶紧过去吧。”
柴宦坐不住了，顾不得整理衣裳飞快往外走。
真是奇了！
通州知府下访三水县，专程只为请当地县官吃一顿饭？
“柴大人，我们可以走了吧？”
“走走走……没你的事了。”柴宦摆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县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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