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修远是最后一个进车间的。
他出现在车间门口的时候，其他工人早已经在下面站好了。
站在最前面的顾启铭看了眼姗姗来迟的叶修远，又看了眼身旁面露不满的周厂长。
他皱着眉训斥叶修远：“怎么回事，今天这么重要的事还迟到？！”
叶修远站在门口：“抱歉，有点事耽搁了。”
“下次不准这样。”顾启铭说完，摆了摆手，示意叶修远赶快去人堆里站着。
一旁的韦保国冷笑一声：“真是懒驴上磨屎尿多，我们这些当干部的，都知道早早来车间等着，一个小工竟然还能被其他事耽搁？”
“要我说，叶同志平时是归顾主任管吧？”
“顾主任你真该好好管管车间的纪律了，不然厂长还以为，咱们厂里的工人个个都是这个德行，坏了咱们其他好同志的名声！”
顾启铭见韦保国借机发难，脸往下沉了沉，没有吭声。
至于叶修远，他只当没听到韦保国的话，径直走到钱斌和孙浩身旁。
钱斌小声嘀咕：“这个韦保国，可真不是东西！”
孙浩附和：“可不是吗，前几天让咱们叶哥教他操作机床的时候，整天叶工长，叶工短。”
“如今用不着叶哥了，不就是迟到了一两分钟，竟然就在那阴阳怪气！”
叶修远开口打断他俩的话：“行了别说了。”
同一时间，周厂长也开口道：“今天把大家叫到这来，具体是为了什么事，大家应该都知道。”
“如今咱们厂子里的效益，一年不如一年。上面多次反应，咱们厂子出产的零件质量差，表面粗糙，性能不稳定，报废率高，订单出货慢！”
“我觉得，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就是因为咱们之中，有些职工整天浑水摸鱼，拖咱们厂子的后腿。”
“所以，今天决定对大家进行技术检查。我要趁着这个机会，好好了解一下大家的情况。”
“技术好的、能力突出的同志，职位该往上升的，那就往上升！”
“至于那些技术不过关，整天不思进取，消极怠工的人，要么调岗，要么开除，都明白了吗！”
站在下面一群工人纷纷喊道：“都明白了！”
厂长满意的点头：“行，既然话已经说清楚了，那咱们就别浪费时间，直接开始吧。”
“顾启铭，你是生产部主任。你给大家开个头，第一个接受检查，没问题吧？”
顾启铭点头：“没问题，周厂长。”
周厂长用下巴点了点一旁的纸箱：“为了防止作弊，咱们这次的检查内容由抽签决定。”
顾启铭听到这话，朝着纸箱走了过去。
站在下面的一群工人，见顾启铭将手放进了纸箱，都有些紧张。
有些人更是身子止不住的颤抖，求助似的朝韦保国看了过去。
韦保国被那些求助视线吓了一跳，赶忙朝厂长看了一眼。
见厂长此刻正盯着顾启铭，没有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
韦保国松了一口气，冲那些人隐晦的点了点头。
那些人见状，瞬间有底气了不少，站直身子，不再颤抖。
顾启铭抽到的是一张图纸。
他要单独操作机床，将图纸上的零件给加工出来。
图纸上的零件对顾启铭来说并不算难。
他扫了眼图纸，便朝机床走过去。
工人们围在一旁，有些紧张的盯着顾启铭。
只见顾启铭从容不迫的打开机床电源，按照步骤一步步操作，整个过程行云流水。
周厂长将顾启铭的动作收入眼底，刚露出满意的神情。
谁知道下一秒，机床突然传来不正常的嗡嗡嗡声。
很快，电机转动变慢，机床停止了工作。
顾启铭操作了三分钟，零件才加工到一半，机床突然出了这种问题，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一旁的周厂长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顾启铭愣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周厂长，机床好像出问题了？”
技术检查才刚开始，就出了这种事，让周厂长很是不满。
他黑着脸，声音愤怒：“顾启铭，我让你先开始，是想让你给大家开个好头。结果你直接把机床给搞坏了，你想干什么？！”
顾启铭眉头一皱，正要解释。
周厂长的声音再次响起：“平时机床的维护都是你在负责吧？你明知道今天要进行技术检查，还能出这样的岔子，你是专门跟厂子对着干，坏厂子的事吧！”
“顾启铭同志，我现在真的开始怀疑，你到底有没有能力担任生产部主任这个位置？”
有些工人听到周厂长这话，在一旁小声嘀咕：“可不是，机床早不出问题，晚不出问题，偏偏这时候出问题，咱们接下来还怎么技术检查啊！”
还有人道：“顾主任平时就不怎么上手干活，都是盯着咱们干。咱们但凡有一点不对，他就会立马训斥咱们！”
周厂长本来就难看的脸色，在听到大家这话后，更是阴沉的能够滴水。
他朝顾启铭呵斥道：“赶快把机床修好，修不好就赶快滚蛋！”
墙倒众人推。
顾启铭听着周围全是对自己不满的声音，又盯着面前这个不知道为什么会出问题的机床。
他的心里，突然泛起了一丝委屈。
他明明昨天才带着人对机床进行了维护。
昨天下班的时候，机床也是好好的，今天怎么会突然出问题？
顾启铭有一瞬间，突然觉得自己变成了当年的许国安。
他明明什么也没做，大家却都觉得是他的错。
这是不是就是他的报应？
当初许国安出事的时候，他选择了沉默和袖手旁观。
所以如今他遇到同样的事，大家也纷纷选择了沉默、落井下石，没有任何一个人站出来为他说话。
顾启铭有苦说不出。
再加上他身为生产部主任，确实要对生产车间里的一切负责。
他咬咬牙，关掉机床的电源，开始对机床进行检查。
顾启铭先检查了机床里面有没有卡东西，又拆开机床的零械部件。
他倒腾了十来分钟，什么问题都没发现。
他硬着头皮再次将机床通电，机床还是无法运行，只有电机发出沉闷的嗡嗡声。
周厂长见状，一下子就气笑了。
他摇了摇头：“我算是知道，咱们第一机械厂为什么效益年年下滑了。连生产部主任都是这样水平，其他人更别提了，厂子效益不下滑才怪！”
“顾启铭，你身为生产部主任，厂子每个月给你发工资，你连个机床都修不好？你趁早辞职滚蛋，把位置让给有能力的人吧！”
周厂长满脸怒容。
顾启铭则愣愣的看着机床，整个人有些不知所措。
他确实没检查出机床到底哪里有问题。
难道他真的技术不过关，该把位置让出来了？
韦保国一直默默的站在一旁，直到周厂长骂得差不多了，才站出来打圆场。
他将一旁的搪瓷缸递给周厂长，语气里带着讨好：“周厂长您喝口水，消消气。”
“顾启铭同志身为生产部主任，平时干点什么活，只需要动动嘴就有人帮忙，在操作技术上有些生疏也是正常。”
“眼下，比起继续技术检查，先把机床修好才是要紧事。”
“毕竟这个机床可是咱们厂子当年选上京市先进单位，好不容易才跟上面申请，花了大价钱从国外进口回来的。”
“要是被上面知道，咱们把这么贵重的机床弄坏了，怕是要怪罪到您头上。”
周厂长揉了揉太阳穴，没好气道：“你说的这些，难道我不知道？现在修机床最重要，那你们倒是把机床修好啊！”
“咱们第一机械厂的效益本来就一年不如一年，要是再被上面知道，咱们又报废了一台机床，更容不下我们。”
“到时候直接把咱们厂子取消，并到第二机械厂去，你们就都等着下岗吧！”
下面有些工人原本还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站在那。
现在一听到下岗两个字，立马就慌了。
大家赶忙道：“那怎么行，咱们第一机械厂在京市这么多年，怎么能被并到第二机械厂去呢！”
“顾主任，这机床是你弄坏的，你必须得给它修好，不能害了咱们厂子啊！”
顾启铭找不到机床罢工的问题所在。
听到大家这话，站在原地垂着头握着拳，没有吭声。
韦保国被厂长骂了个狗血淋头，也不介意。
他脸上的笑容更加殷勤：“厂长，要不这样，这机床你交给我，我来修修看。”
“不过修机床不是个容易的事情，估计得费一些时间。而现在这情况，大家也没心情继续进行技术检查了。”
“您晚上还要坐火车去隔壁省开会，您先回去休息，机床的事就交给我。”
“至于技术检查，您也交给我。等机床修好了，我就帮您盯着大家，重新组织一次技术检查！”
周厂长被顾启铭气得头疼。
现在听到韦保国有把握把机床修好，虽说有些不放心，但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
他点头：“行，那就交给你了。”
韦保国咧嘴一笑，脸皱成了一朵菊花：“好的厂长，我保证完成任务。您先去休息，我来看看机床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着，韦保国撩起袖子，朝机床走过去，厂长也准备离开。
此时，站在人群中一直旁观的叶修远，突然开口道：“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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