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敲打
叶蓁被小厮引着，行至阁楼雅室。
茶馆幽斋，轻烟袅袅。
她放缓脚步，视线透过花鸟绢屏望过去，正瞧见男人一袭月白轻衫，独坐窗边。
他凤眸低垂，好似在整理衣襟环佩。长指掠过缥碧流苏，内里珠串轻撞腰间玉佩，发出细微声响。
举手投足间的清冷贵气，让叶蓁望得些许失神。
此等清风明月，宛如阁中暖玉之人，竟也曾挂帅出征，大破蛮夷？
果然不简单。
楼应闲听小姑娘立于门前许久未动，不禁勾唇：“在下这里茶气尚暖，叶姑娘既然愿意赏脸过来，何不近前一叙？”
叶蓁这才回过神，绕过屏风，款步而入。
楼应闲语调不急不缓，眼尾懒懒含笑打量：“许久未见，叶姑娘风姿绰约，愈发有当年定远侯之风范了。”
叶蓁洒脱一笑：“楼少爷抬举了。即便事出有因，与人当街冲突引得百姓交响议论，已是失了礼数，亦非君子所为，怎与父亲相提并论。”
她说着，言语间又道出几分歉意：“还有那日雨中冲撞到您，实乃叶蓁情急之下，无心之过，还请楼少爷见谅。”
楼应闲意示无妨，抬手为其斟茶。
“叶姑娘言重，本不是什么要紧事，不必如此挂怀。
这是岭南今年的新茶，叶姑娘尝尝。”
茶香清苦，沾染在衣衫上，杯中茶叶悄然舒展，便知是好茶。
叶蓁未动分毫，转而从怀中拿出个锦盒推了过去：“这是我托人从东海找来的小玩意，权当为那日之事赔礼，还望楼少爷不弃。”
只见那红木描金锦盒中，静静躺着枚圆润东珠。白洁若月，泛着莹莹光泽，一看就是好东西。
楼应闲眉心微动：“东珠稀少不可得，叶姑娘这礼物，着实贵重。”
叶蓁摇摇头，态度毅然：“再贵重也不及……失了礼数。”
她本想说“再贵重也不及楼少爷貌若冠玉，俊美无双”，可想想又实在太过轻浮，立刻咽了回去。
楼应闲笑意轻快，指尖掠过明珠，尾音上扬：“既如此，在下便厚颜无耻地收下了。只是方才见楼下似有人纠缠叶姑娘，是否遇到什么麻烦，不知可有在下能帮得上忙的？”
“不过小事，不必劳烦楼少爷。”
区区徐家，竟能让太子少师提上一句，也算是他们的福气。
她说完，便欲告辞。
楼应闲也没作挽留，目光追随人背影完全消失，才低笑着叹喟。
飞鱼不知何时走近。
见自家少爷掌心轻捧锦盒，悻悻咂舌：“这么大的明珠怕是世间罕见了，奴才帮您仔细收着。”
他才探出手，就被檀木扇柄狠敲了下。
楼应闲睨他一眼，不住讥诮：“你如今倒是勤快上了。”
飞鱼摸着生疼手背，嘀嘀咕咕：“奴才也是好奇啊，再说咱们楼府也不缺东珠，您为何如此宝贝？”
楼应闲懒得同他细言。
收起锦盒收入怀中，仔细妥帖，不断牵起唇角可见其心情愉悦。
“她的东西，自然宝贝。”
……
朝堂上，群臣肃立。
永明帝端坐龙椅之上审视百官，圣仪凛然，尽显天威。
“今羽林卫中郎将抱病许久，中郎将一职位不可再空缺，众卿以为，谁可暂代此职？”
羽林卫乃皇帝亲卫，负责巡察皇宫之职。
若能暂管羽林卫，便是一跃成为天子近臣。历代中郎将，不是出自世家子弟，就是朝廷新秀。
朝臣们低声议论，都不约而同看向了一个人——
徐元景。
徐元景立下军功，又备受圣上器重，可谓春风得意。
朝臣见风使舵，纷纷谏言。
“回禀陛下，臣以为徐将军年轻有为，武艺超群，实乃羽林卫中郎将之最佳人选！”
“臣附议，徐将军得胜而归，素有治军严谨之名，只是暂代中郎将之职，定能不负陛下所托。”
“臣也附议，徐将军文武双全，为人处事公正无私，人品上佳，若能担任此职，必能替陛下分忧！”
众星捧月之间。
徐元景徒然仰首，按捺不住心中激昂得意。
羽林卫中郎将皆由皇帝提拔，他班师回朝之时，圣上便已有安排之意。
何况如今朝中武将寥寥，除了他，恐也无人能任。
得意之时，却未曾留意金銮殿上，永明帝的眉宇已沉入阴鸷。
能让定远侯亲自入宫，求一道圣旨让女儿与其和离，想必这半年来那女儿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贬妻为妾。
凡是品行端正之人，绝不会如此对待结发之妻，有此等薄情之举，着实令人齿冷！
徒有战功，却德行有亏，岂能委以重任？
“徐元景。”
永明帝沉声唤出徐元景，“众爱卿的提议，你觉得如何？”
徐元景压下心中喜悦，上前一步，拱手作揖：“此事关乎皇城安危，但凭圣上裁决，若能替陛下分忧，微臣定竭尽全力，万死不辞！”
百官见圣上此举，心如明清。
这要职定是要落在徐元景身上了！
“既然众爱卿已无非议，那便如此……”
永明帝顿了顿，众人立刻噤声。
唯汗有徐元景心中愈发运筹帷幄，掌心不住沁出细，唇角再也压不住弧度。
多亏了有寒烟献计让他大破敌军，赫赫军功在身，如今平步青云，简直易如反掌！
比叶蓁空有姿色，无半点实才，不知要好上多少。
“传朕旨意，由轻车都尉裴林，暂代羽林卫中郎将之职。”
“谢……”
徐元景正欲领旨谢恩，却猛然发觉不对，他蓦地抬起头，难掩面上错愕。
圣谕犹如刺骨冰水，无情泼在徐元景身上，让他透心冷凉。
轻车都尉裴林？
皇帝选中之人竟不是自己？
不只是徐元景，文武百官也百思不得其解。只有裴林觉得自己白捡了便宜兴奋不已，连忙出来领旨谢恩。
“微、微臣谢主隆恩！”
徐元景犹如被施加了定身咒般，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永明帝傲然颔首，目光扫过徐元景，见他脸色苍白，失望蹙眉。
“徐爱卿，还有何事启奏？”
徐元景如梦初醒，颤抖着唇齿：“臣，臣无本启奏。”
周遭议论声依旧不断。
“徐元景大败敌军得胜归来深得圣上器重，今日竟会被如此冷落？”
“你们都不知？听闻他贬妻为妾，逼得定远侯亲自入宫为自己女儿请和离书！”
“定远侯对圣上可是有救命之恩，定是定远侯替女儿说了什么，才让圣上一改态度。徐元景怕要被陛下冷落一段时日了。”
徐元景耳边嗡嗡作响。
怪不得圣上会性情大变，叶蓁，又是因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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