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过后，白芷起身告辞，在院外嘱咐了映雪和玉莲几句，无非是赏花宴上少说话，远离是非，照看好姑娘之类的。
“放心，有老太太在呢，老太太对南枝姑娘可上心了，不然也不会特意把她安排在世子爷原先住的院子里。” 意思很明显了，老太太会护着姑娘的，真心把她当孙媳妇疼爱呢。
白芷呼吸一窒，心头莫名酸涩，而后一言不发地转身回了闲云阁。
晏南枝本就打算去老太太屋里探病，不料丫鬟彩月亲自来请。
“姑娘可用过晚膳了？老太太请姑娘去说会话，大夫人和二夫人也在。”
二夫人？晏南枝想到家宴上那个性子耿直的钟氏， 不争不抢，倒也过得惬意自在。
“老太太的病可好些了？能下床了？” 在现代社会，头痛脑热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是这个时代医疗水平有限，尤其是内宅妇人缺少锻炼，体质本就弱些，一生起病来也就比常年锻炼的人更严重。
彩月脸上浮起一丝笑：“老太太知道姑娘早上派映雪去探过病，吩咐您一回来就过去说话，好叫姑娘放心。”
这些个丫鬟婆子，个个口齿伶俐，舌灿莲花。晏南枝赏了彩月一包糖炒板栗，“拿去跟姐妹们分着吃。” 彩月笑嘻嘻地接下，连声道谢。
晏南枝便唤了映雪跟她一道去老太太院里，人还没进屋，一阵爽朗的笑声已传入耳中。
映雪低声道：“说话的是二夫人。 二夫人最会讨老太太的欢心，可惜膝下无子嗣，常常被大夫人压制着……”
晏南枝唏嘘，母凭子贵，女子若无子嗣就难言地位，所以府里一半的管事权宁愿旁落到金氏这个贵妾身上，也轮不到钟氏。
一进屋，果然见到端坐在老太太对面的钟氏，一双白净丰腴的手正将剥得干干净净的紫皮葡萄送到老太太嘴里。
晏南枝上前一一见了礼，王氏笑得近乎谄媚，钟氏挑眉看了一眼，淡淡地应了声。
老太太拍拍身边的空位，又抬手去招呼晏南枝，她顺势走过去挨着老太太坐下。
钟氏：“母亲牙口好，这葡萄啊， 媳妇吃三颗牙齿要酸半个月。大夫说了您不能贪凉，媳妇用热水浸泡过了，解渴又不会伤身体。”
老太太喜酸，喜凉，这钟氏怪会投其所好。
“你呀，一贯细心。我就是省得你们担心，来回跑瞎耽误功夫，这才不让丫鬟们来告诉你们。”
钟氏正要说话，被王氏抢了头：“母亲说这话是折煞媳妇了。
侍奉母亲、替侯爷分忧、掌管家中事务本就是做媳妇的本分，哪有耽误一说。母亲安康，小辈们才有福啊。
一席话说得老太太连连点头，“好，好，我知道你们都有孝心。人老了，自然是能不添乱就不添乱，你们也要把精力多放在为侯府开枝散叶的大事上，世子爷和明瑾已经大了，都到了成婚的年纪。
心冉去年已经及笄，也该议亲了，总不能因为舍不得一直把她留在家中吧，女子总归是要出嫁的。
再过几年，连怀川都要议亲了……你们看看，小辈们都要成家了，咱们不服老都不行啊。”
钟氏向来这个话题对讳莫如深，她低头不语，只一心剥葡萄，嫩白的手指上沾满绛紫色的汁水。
王氏瞥了一眼钟氏，眼里有得意，话里有话：“说起来还是妹妹命好，不用操心儿女的婚嫁之事，我听说明日要来府上的昌平侯夫人因为操心大儿子的婚事，一月之间生生忙出十几根白发。
这些年，妹妹自己在院里种种花草，闲来无事抚抚琴，也不用管府里的这摊子事，我们年纪虽然相当，看起来我却仿佛大了妹妹十来岁。”
言外之意不就是嘲笑人家无儿无女，闲人一个吗？
晏南枝最见不得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拿眼去瞥了一王氏，被她一把捕捉到，抓着就不放了。
还顺势一脸无奈地冲晏南枝笑笑：“南枝姑娘，你瞧着是不是这样。”
你们打你们的，扯上我干嘛？
晏南枝暗暗观察钟氏，明明慈眉善目却表面冷漠；又看看王氏，十足的笑面虎，假意笼络，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她前一秒刚趁大家不注意，交待花嬷嬷把老太太手里的葡萄拿走，提醒告诉花嬷嬷，“葡萄虽好吃，吃多了易腹胀，老太太肠道功能弱，不能多食”，
下一秒就被拉到了风口浪尖。
老太太眉眼都带着笑意，慈爱地看着她，一副“说什么都行，总之要说点什么”的宽容。
她与钟氏一共也才见了两次，头一次是在家宴上，她与王氏不对付，老太太对钟氏轻拿轻放，可见是护着她的；
这次，钟氏跟老太太互动的时候，她能看得出来，老太太是真心喜欢这个媳妇，也心疼钟氏。
晏南枝故作不懂，娇嗔着怪老太太一碗水没端平。
反正自己是个小辈，又是个客人，不知者无畏，她全凭感觉说。
“老太太，听大夫人这话，是在跟您诉苦呢。操持这么大一个侯府的事务着实不易，里里外外的该多费神啊。
老太太也不能太偏心，哪有光让二夫人享福，让大夫人辛苦的理，南枝都替大夫人叫不平。”
说完还不忘瞥一眼王氏，我都替你出气了，你可要感谢我。
王氏的笑意凝固，脸倏然一沉，蠢丫头，我是这个意思吗？
钟氏平日里伶牙俐齿，但是遇到王氏拿子嗣的事情来刺她心窝子，她就变得无比沉默。
人都有死穴，王氏瞅准了钟氏的弱点，时不时地当众打击她，就是要让她抬不起头。
一个女人纵使有天大的本事，有再乐观的心态，不能替夫家生下一男半女，便是罪大恶极。
王氏的心思昭然若揭，她就是在提醒老太太，谁才是这个家贡献最大的人。
老太太何其聪明的人，她赞许地朝晏南枝点点头，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分明是不想让王氏把望舒阁变成女人争斗的战场，当下顺着晏南枝的话道：“确实是我老糊涂了。这么多年来，金芸那里也不过分担了些零碎事务，育之辛苦操持了大头。
打明日起，楚淮你就负责后厨，府内花草采买和栽培的事务，这些事情虽然杂了点，但是侍奉花草正是你擅长的，再说你也享了育之这么久的福，该替她分担一些了。
事情不多，你也要尽心了做。做不好，我照样有罚！”
话说得有轻有重，在钟氏听来句句中听。她眼眶微红，感激地看向老太太：“母亲放心，媳妇定不负所托。”
又眼神复杂地瞥了一眼晏南枝，唇角轻微抽动，看得南枝心头一颤。
在后院讨生活的女人，真是太悲催了。 幸好自己也只是契约婚姻，尚且有个后退的余地，不然跟这些妇人一样 ，一辈子锁在院墙内，想想都觉得窒息。
老太太又问王氏：“育之，你还有什么要交待楚淮的，她是头一次上手管理庶务，第一个月你在旁稍微提点下，莫让下人小瞧了主子，否则丢的可是咱们侯府主子自己的脸。”
“是，媳妇明白。明日一早妹妹叫人来我屋里拿对牌钥匙吧。”语气颇为不善，又碍于老太太的面子，隐忍不敢发作。
后厨的油水多，且都是自己用惯的人，老太太把这么好一块肥缺划给钟氏，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对自己的管理有异议，还是账面出了问题？
暗自思忖一番后，王氏的嚣张气焰被打压得所剩无几，怨恨化作无声的眼刀，朝晏南枝一记记地飘过来。
如果眼刀有形，此时的南枝早就千疮百孔，死上千百次了。
可惜，晏南枝跟没事人一样，被老太太拉得更近一些，满脸亲切地问道：“听说今日出府了，去了哪些地方，可有收获？”
“老太太您真是神通广大，什么都瞒不过您。” 晏南枝学着顾清离在祖母面前撒娇的样子，“老太太，您不怪南枝私自出府吧？”
“女子本该在内宅循规蹈矩，往后嫁了人才好侍奉丈夫和公婆，”话锋一转，“不过，我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在家里待不住，总是费劲心思求父兄带我出门寻乐子，那时候，我有父兄在旁，可是你独自出门，我终是不放心的。”
“不是独自一人，南枝今日央求白芷带着在城里绕了一圈。 白芷身手好，是个称职的护卫。
要说收获嘛，我知道了上京有九十八坊，三大寺庙，护城河最宽的地方约一丈半，还有和记的糖炒板栗最有名，至于其他的，还有待了解……”
又虔诚地捧出替老太太求的平安符，“这是我在大云台寺的方丈那里替您求的平安符，祝愿老太太身体康健，万寿无疆。”
老太太被逗得哈哈大笑，让花嬷嬷替她净了手，接过平安符，对待宝贝似的贴身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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