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南枝是头一次踏足这片宝地,她还不知道侯府居然有这么大一片后花园,仿佛踏入一片隐秘的世外桃源。
青石板的小径旁,是修剪得齐齐整整的灌木和竞相开放的花朵,刚下过雨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和泥土的清新。
“都说定北侯府这片花园是块福地,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定北侯根基深,承宠多年,府里还有一位嫁进宫里的娘娘,昌平侯府虽也是勋贵之家,富贵程度却是远远不及定北侯府的。
昌平侯夫人啧啧称奇:“就是宫中的花园,也不过如此了吧?”
晏南枝心中一惊,这话让外人听去了还得了,昌平侯夫人也真敢说。
“夫人哪里话,定北侯府不过是承了皇恩,才有今时今日的光景。”王氏听了奉承话,喜不自胜,脸上的得意之色溢于言表,“这边请,小心脚下打滑。”
哪里有半点的危机感。
昌平侯夫人又道:“……想必这便是传说中的云隐玉龙了,果然如画中美人一般,娇艳动人,风姿绰约,此乃菊中仙品啊。”
顾家二夫人似乎很喜欢附和昌平侯夫人,“夫人生得一双慧眼,我刚才还在思量这花怎么从未见过。
听说云隐玉龙的养植要求极高,大嫂,想必这便是宫里赐下来的珍品吧。”
“云隐玉龙,燕山秋色,追鱼,盘龙金卓这些都是一个赛一个金贵的品种,养植起来颇为费心。 听说贵府的姑奶奶,慎妃娘娘是及其爱花之人,又与皇上趣味相投。
现在帮着皇上打理那一片花圃,可见深得皇上的心呢。
众花里头,唯独这青光凝萃,独树一帜,与其他品种生来不同,清新自然,不争不抢,却独有一番风味……”
二夫人的话对昌平侯夫人很受用,话更多了起来,说起菊花来数如家珍,这番话却又似有所指。 惹得几位小姐也时不时附庸几句。
晏南枝跟在人群后面,听着昌平侯夫人侃侃而谈,心里在想着怎么不见那特立独行的沈夫人母女,却见前方八角亭内立着一个身量高挑的夫人,正含笑望着亭外的人群,眼神中带着几分悠然和淡然。
夫人气质非凡,穿戴简单,头上唯一的饰物便是一支乌木簪。胸前戴了一串光滑圆润的佛珠,颗颗饱满,光可鉴人。
原来是礼佛之人。
王氏快步向前迎了沈夫人, “沈夫人久等了,咦,怎么不见沈小姐?”四下张望,确定人没在跟前。
“小女偶感风寒,不便出门,让侯夫人挂心了。”
各自见了礼,昌平侯夫人便热络地携了女儿跟沈夫人一道,王氏与自家人在花园里边走边说。
晏南枝觉得颇为无聊,正向借故走开,顾心冉突发奇想:“想来南枝姐姐对赏花这种雅事不感兴趣,也对,姐姐舞刀弄枪,哪里知道这其中的意趣。
梅兰竹菊乃花中四君子,其中菊花又最受文人志士喜爱,就连当今圣上都单独僻出一片花圃专门研制新品种。
名贵的品种才能入贵人眼,当得上贵人一句称颂。花有高低贵贱之分,殊不知路边的野菊花也称菊花,虽同名却不同命。
若是一味地削尖脑袋挤进这富贵圈,最终会被当做杂草被林衡署锄掉。”
晏南枝点头称是,“小姐说得对极了。菊花品种繁多,有贵有贱。贵贱之分无外乎基于外貌与亲疏,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稀有。
物以稀为贵,若是漫山遍野都是那青光凝萃,想必见多了也不觉得稀奇了。
野菊花哪怕生来不在富贵圈,因其独一无二性才是它最大的价值。
正如人一般,世间之人千千万,各有其志,各有其才。有人生于富贵之家,自幼锦衣玉食,却未必能明白平凡之中的真意;有人出身贫寒,却心怀壮志,凭借不懈努力,终能在世间留下自己的足迹。
林衡署的匠人若能明白这个道理,野菊花也能物尽其用,发挥它最大的价值。”
见顾心冉的脸色难看,王氏出来打圆场。
“武学与花艺,皆是修身养性之道,你自小锦衣玉食,哪里知道世间万物,各有其美,各有其道,南枝岂是那攀附富贵之人。”
“多谢夫人美言,南枝受世子爷所托,留在老太太身边替他尽孝,说起来惭愧,倒也不是完全没有私心。
夫人昨夜说了,男人考取功名,保家卫国,都是为了在世上有一席之地,南枝身为女子能力有限,又承蒙老太太厚爱,只能通过此事实现自己的价值,谋一线生机。”
晏南枝毫不掩饰,真心实意,倒让在场的人没法说什么。
若说得再多,反倒把世子爷跟老太太骂进去,给自己惹上麻烦。
顾心冉自从得知祖母把剩下的那枚镯子赏给了晏南枝,心里就不平衡,一心想替表姐出气。
本想借机羞辱晏南枝一番,没想到被她的一顿歪理说得哑口无言,气急败坏下一甩衣袖走出了院子。
“强词夺理。人的贵贱生来便已注定,强行攀附只会让自己沦为笑柄,还说什么物尽其用,仗着自己救过大哥一命就敢在我面前摆谱。”
王若芙满不在乎地安慰:“妹妹何至于此,一枚镯子而已,老祖母喜欢南枝是好事,世子爷不在家,有人在跟前尽孝,总比院子里成日里冷冷清清强。”
“你怎么一点都不生气,你在这个府里生活了这么多年,祖母也该知道你是母亲跟哥哥看中的人。
那对姐妹镯是太后娘娘多年前赐给祖母的,何其贵重。祖母说了会留给府里的小姐,现如今,府中小姐只有我一个,你是跟我最亲近的姐妹,祖母非但不赏给你,反而转手赏给一个来历不明的丫头,祖母是不是老糊涂了?”
“你口无遮拦,小心祸从口出!” 王氏在一旁气得跳脚,“这么大个人了,什么时候能跟你姐姐一般沉稳点。”
又四处瞧了瞧:“客人都去正厅了,收起你那副小家子气的性子,端出顾家嫡女的气派来!”
王若芙替妹妹整了整发髻和衣裳,顺势扯了扯她的嘴角,“笑一笑,一会有好戏看。”
神秘兮兮地挽起顾心冉的手跟在王氏后面。
不一会所有人都聚在花厅,准备用午膳。
沈夫人笑意盈盈,看来跟昌平侯夫人相谈甚欢,一双眼睛不时地往晏南枝这边看,有探究,有疑惑。
晏南枝几次都浅笑着回应,对方就更加一副惊异的表情。
因为中间隔了几个人,两人的视线被人阻隔以后便没有任何交流,昌平侯家的小姐李玉竹以为沈夫人是看自己,白玉般的脸蛋红得能滴出血来。
“妹妹渴了吧,喝口茶润润喉咙。”
晏南枝实在看不下去了,这娇滴滴的小姐在未来婆母面前羞答答的样子,真是可爱得没话说。
“多谢姐姐。”李玉竹伸出一双玉手接过茶水,有人替自己解围,自是心存感激,又红着脸跟晏南枝讲话:“我家与顾家是世交,前几次来怎么从不见姐姐?”
“说来话长,我也是最近才到府上,我们没见过也是正常。”
“那你一定认识书安哥哥,他这一向可好?今日听说苏小姐会来,我还担心…… 又听闻苏太太受了惊吓,这才临时决定不来了。” 说起顾清离,李玉竹的脸上展开笑颜。
“认识的,我们是朋友。他出公差不在府上,你找他有事吗?”
李玉竹又抬眼谨慎地看了晏南枝几眼,似乎在确认这个人是否可靠,见眼前的女子一双黑眸明亮似珍珠,满脸真诚,坦坦荡荡。
她鼓起勇气道:“哥哥让我带话,见到书安哥哥一定要跟他说声对不住,等有机会了再跟他赔罪。”
晏南枝诧异,“你哥哥跟世子爷有过节吗?”
李玉竹也不理解,“他只让我带这句话,却没有告诉我原因。他说书安哥哥会明白的。”
还想刨根问底的晏南枝只听有人喊了一声开餐了,便有丫鬟端着酒杯走到身边来倒酒。
“这是今年府里的酿酒师新酿的菊花酒,最是清香。沈夫人不能饮酒,已经为您换上铁观音,咱们以茶代酒,祝大家岁岁安康。”
大家高举酒杯,除了沈夫人,皆喝下这一盏寓意吉祥的菊花酒。
酒微苦,清冽,晏南枝不太喜欢这个味道。
她本是陪衬,不料顾二夫人一再把她提溜出来,让斟酒的丫鬟给她倒满,让她陪自己喝。
“南枝姑娘,你可能还不知道,咱们东府的这位酿酒师,我们西府求都求不来,只能借故来蹭酒喝。今日重阳,小酌几杯不为过。来,喝了。”
原本对她冷眼冷眉的顾二夫人突然一改常态,对她万分热络起来,她直觉其中有诈,喝酒的时候多了个心眼。
酒的度数实在算不上高,三杯下肚她只觉得胸口热热的,眼前的人影重叠,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这时丫鬟不小心把酒盏打翻了,酒水顺着桌面流在她的裙子上,晏南枝站起来,翠珠忙吩咐映雪,“赶快去姑娘屋里拿一套干净衣裳来,玉莲,你先回去准备醒酒汤,待会姑娘回去喝。”
三言两语打发走了她的丫鬟,晏南枝头脑微微发沉,一副不省人事的样子。
沈夫人语气不悦:“孩子还小,怎么经得起这样喝。”极其不满地看了一眼西府顾二夫人,又跟王氏求情,”侯夫人快些让人带小姐下去休息吧。”
晏南枝被两个小丫头搀扶着出了花厅,她微微睁开眼,前头摇着腰肢的是翠珠,她记得她那颇有特色的圆臀,走起路来一左一右地晃得人眼花。
七拐八拐,大约走了半柱香的功夫,终于停了下来,翠珠的声音自头顶传来:“你们先走吧,这里有我。”
丫鬟不疑有他,当即把人交给翠珠,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翠珠又带她走了一段,身子愈发沉重之后这才停下。晏南枝半睁着眼打量了一下四处的环境,竟然是剑韵堂,顾侯爷的书房外,她顿时浑身一激灵,脑袋彻底清醒了。
这个翠珠,吃了熊心豹子胆吗,她到底要干什么?
一手扶着晏南枝,翠珠腾出另一只手把门推开,两人进屋后,身后的门迅速被掩上。
书房的宽大条桌后是一扇高于人身的紫檀木屏风,绕过屏风,一张供人临时小憩的床榻赫然出现在眼前。
显然早就有预谋,掐着这个时间点,顾侯爷不在,丫鬟小厮也都被遣走,晏南枝瞬间明白了。
心道翠珠啊翠珠,你真是跟了个好主子。
此时,花厅的女眷们酒酣耳热,其乐融融。映雪急匆匆地从望舒阁回来,不见了自家姑娘,悄悄问抓着身边的丫鬟问南枝的去向。
王氏久不见翠珠来报,心里早就打鼓似的,映雪的出现正好给了她寻人的理由。
“你去搭把手,带映雪去东厢房照看一下南枝姑娘。”王氏吩咐身边的丫鬟。
王若芙善解人意地向前:“姑母不必担心,我也一道去看看吧,若是无事再来禀报姑母。”众人都夸表小姐懂事,王若芙温顺地屈膝走开了。
去东厢房要经过侯爷的书房,若是有动静她只要大喊一声,姑母就能带人冲进来。
映雪对南枝姑娘今日的失态有点担心,老太太会不会责怪她没照顾好姑娘,又对表小姐觉得过意不去,劳烦她陪同自己去找人,放在平时是不合规矩的……
如此胡乱地想着, 经过剑韵堂时突然听到一阵喧闹,王若芙示意映雪停下。
窥探主子隐私可是大忌。
映雪又隐隐听到有女人的抽泣声,夹杂着男人的怒斥,仔细辨认一番,确定就是侯爷的声音。
王若芙心里一喜,成了。侧身附在小丫头的耳边说了什么,小丫头便急急地跑开了。
映雪不明就里,一时半会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只见王氏已经领了几个夫人浩浩荡荡地闯进了剑韵堂。
“侯爷,侯爷,发生什么事了?” 眼神关切,语气甚是着急。
见乌泱泱一帮妇人在门口,顾侯爷忍住即将要喷涌而出的怒气,忙转身把上衣的最后一颗扣子扣好 。
夫人们急忙回避,站到了院子里,捂着嘴小声议论起来。
“你来得正好,你屋里的人干的好事!”顾侯爷如同一头失控的野兽指着屏风后咆哮。
“简直卑鄙至极,为了一己私利,无所不用其极。如此拙劣的手段她都使得出来!还不把她领回去!”
王氏眼神无辜:“我让翠珠送她去东厢房,没想到那南枝姑娘竟然对侯爷存了这份心思,是妾身失察,惊扰了侯爷。”
“南枝姑娘?”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连沈夫人都为之一惊。
那姑娘看起来是个正经孩子,又年纪轻轻,怎么这般糊涂,竟然装醉干出这种事,不免暗暗为她惋惜。
顾二夫人仿佛笃定了真相似的:“大哥,都怪我,见那姑娘豪爽,说话讨人喜欢,就拉着她多喝了几杯,没想到……”
立在人群后的映雪眼泪汪汪,一脸恐慌与无措。
不不,她家姑娘是个清白的女子,不会做这种丢人现眼的事,定是有人陷害她。
她初来乍到,跟人无冤无仇,到底是谁要害她!
映雪心慌意乱,不行,这事还得请老太太过来主持公道,姑娘的清誉不能就这么被毁了。
她擦干眼泪,圆圆的眼睛如同受惊的小鹿,映雪转身拔腿就跑。
人没跑出几步,迎面撞在一个柔软的身体上。
“姑娘!”映雪抬头,见是自家姑娘,开心地大叫,“你怎么在这?那……里头的不是你?”
太好了! 太好了! 映雪又哭又笑,紧紧抱着晏南枝不撒手。
剑韵堂外的人被映雪的声音吸引,纷纷往廊上瞧去。
一席桃红衣裙的少女,肌肤赛雪,身姿娉婷,纤腰盈盈一握,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此时的笑带了那么点探究的疑惑。
晏南枝完好无损地立在廊下,似一株开得绚烂的腊梅,遗世而独立。
“你……你怎么在这里?那里头的又是谁?”王若芙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同样觉得不可思议的还有王氏,事已至此,她只得硬着头皮遣散宾客,“今日照顾不周,还请各位夫人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对此事守口如瓶。”
丫鬟们纷纷开始送客。
顾二夫人一脸惶恐率先走了,昌平侯夫人则意犹未尽,碍于情面不得不离去。
唯有沈夫人,临走时深深地看了晏南枝一眼,嘴角带着一抹微笑。
那笑有庆幸,有赞许,还有心疼,令晏南枝的心头微微一颤,对沈夫人顿生好感。
她也报以微笑,且深深地回了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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