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回到往日的记忆中,兰嬷嬷幽幽开口继续讲述。
“两人相识于花灯节,那一日于小姐而言意义非常。
第二年花灯节,小姐缠着公子……哦,那时候已经是王家的姑爷了,带她出去看花灯,姑爷嫌人多眼杂,不愿带随从和丫鬟。我担心小姐安危,一再坚持之下,姑爷这才允许小姐把我带在身边。
街上人山人海,小姐攥着姑爷衣袖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一转眼姑爷就不见了人。
我们拨开重重人群,踮起脚尖四处寻找。
找了几条街,终于在一个僻静巷口,一辆异常华丽的马车前见到姑爷。
他恭敬有余地站在马车外,显得小心翼翼,同车里的人低声交谈。 因为隔得远,说了什么自然是听不清,不过车内人撩起帘子的那一刻,我全然明白了姑爷的心思。
姑娘,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姑爷看那位小姐的时候,眼光是炽热的,又像带着讨好的卑微。
可看我家小姐的时候,眼神冷得能将人冻成冰,神色也是傲然的。
那位小姐眉眼英气,举手投足间有一股豪爽气概,不似一般闺阁小姐的娇柔温顺,姑爷出身将门之家,难怪会被她吸引。
此后小姐和姑爷便一直争吵不休,直到……直到生下世子爷,直到小姐去世…… 小姐也从未真正释怀。”
寥寥数语便是一世,是王雪嫣的一世,也是兰嬷嬷的一世。
人生何其短,世事如浮云聚散无常。那些爱啊恨啊,最终不过化作一缕轻烟,随风飘散。
王雪嫣对顾侯爷的一片痴心,如夜空中划过的流星,曾照亮过她。 只是,这光芒如梦幻泡影,不足以温暖她的后半生旅途。
晏南枝心里突然觉得压抑得难受,尤其面对眼前兰嬷嬷那双潸然泪下的眼睛,她见不得老人家哭,一哭就让她想到自己上一世的母亲。
轻轻替她擦掉眼泪,晏南枝问兰嬷嬷:“嬷嬷,我来喂您喝药吧。我的双亲去世之前,都是由我侍奉的。”
兰嬷嬷闻言,稍稍放松了心里的警惕,这姑娘的样貌,与当年马车里的小姐如出一辙,尤其是她的眉眼,透着一股难得的英气。
她之所以把这个故事讲给晏南枝听,就是希望能从姑娘的反应中判断出哪怕一丝半点的联系。
那一眼虽然短暂,却让她终身难忘,甚至那张脸成为她后半生漫长午夜的一场噩梦。
她尤记得小姐那时的神情,似是被人抽去了魂魄,瞬间老了上十岁。可小姐当时又懂事得让人心疼,不哭不闹地由她搀扶着上了马车,似木偶人一般呆坐到家。
她知道自家小姐,那个她视为自己女儿的女子,在那一刻其实就已经死去了。
如今再见到晏南枝这张跟那个女子如出一辙的面孔,怎么能不震惊!
兰嬷嬷没有拒绝,在晏南枝的帮助下把药喝了,又躺下去想小憩一会。
晏南枝饿极了,将村民送过来的吃食一扫而光,然后掩上门在院子里慢悠悠地踱着步,等着兰嬷嬷醒来再叫她进去。
她从兰嬷嬷的表情中窥探出一丝不寻常,尤其是讲到马车上的那个女子时,对方看向自己的眼神里有探究、怀疑、甚至……怨恨。
那个女子到底是谁?
兰家堡安静极了,偶有几声犬吠响起,过后更是一片死寂。
透过低矮的围墙,晏南枝看到一个长相俊朗的年轻人推开院门,见到自己,对方面色讶异,说话结巴:“你你你…… 你怎么出来了?”
晏南枝不以为意,“我怎么不能出来? 是堡主托我照顾病人,这会里头的病人喝下药已经睡下了。”又忽然想到什么,一拍脑门,“我想起来了,就是你昨晚跟堡主说让我献祭是吧?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竟然心思这么歹毒,你可知道,拿活人献祭是要遭天谴的。”
都哪个朝代了,还有这种迂腐的思想呢。
俊朗年轻人故作害怕,“是吗,我可真怕遭天谴啊!不知道是被雷劈还是被天打呢?”
晏南枝对他的嘲讽不屑一顾。
年轻人随即很快恢复神色:“你究竟是谁,女扮男装,来兰家堡找我二叔伯做什么?”
二叔伯?他是兰堡主的侄孙子。
晏南枝懒得搭理他,身子一摊,在院子里的凳子上一屁股坐下,又抬脚踢了踢另外一条凳子脚,“你也坐。”
兰晋警惕地挨边坐下,架不住心里的好奇,饶有兴趣地看晏南枝。
少女肤色白皙,有一双明净清澈、灿若繁星的眸子,嘴唇不妆而赤,饱满欲滴,笑起来嘴角两边的梨涡若隐若现,煞是好看。
她当真不怕成为祭品?
晏南枝掩下心头得意,少见多怪,看姐们怎么迷死你!
“我叫南枝,来自上京,你叫什么?”
“兰晋。” 少年眉头微微一挑,对眼前自报家门的女子稍稍放松警惕。
兰晋?这兰家堡总算有个上得台面的名字了,样貌嘛,身形修长,气质儒雅,与兰堡主的气质同属一挂,放在男人堆里也算出众了。
不过跟顾清离比起来,还是差了一个等级。
晏南枝向来以貌取人,将兰晋上下打量一番后,好感度也上升了不少,说话自然客气起来。
“兰公子,你可知道兰嬷嬷出了兰家堡这些年都在做什么?”
兰晋不置可否,“自然是知道的,二叔伯都跟我说了。在高门大户里替别人卖命,为奴为婢,最后把命也要搭进去。南枝姑娘,你就是那上京高门里的人吧?”
再看向晏南枝时,眼里又有了愠意。
想来是把自己跟害兰嬷嬷的那拨人划上等号了。
“我不瞒你,我确是那户人家出来的。不过,凡事不能以偏概全,兰嬷嬷被人所害,我跟她一样,也同样是受害人。
这次来兰家堡,原本是寻回兰嬷嬷接她回去,从兰嬷嬷口中探听真相,没想到她竟然被人害成这样。
深宅大院确实有很多腌臜事,但是人总得生存,在后院讨生活的女人身不由己,自然也豁得出去。
我定会查出真相,替兰嬷嬷讨回公道!”
“只怕你自身难保。” 兰晋兀自笑起来,话语里有讥讽之意。
阳光落在院内,如同洒下一层淡淡的金粉,镀得眼前少女顾盼生辉。
晏南枝语气笃定,神色坚决,一双明亮的眼睛在太阳下,似黑曜石般闪闪发亮。
明明是不愿轻瞧对方,兰晋却还是揶揄了她几句, “既然恢复自由身,你为何不逃?你当真不怕自己成为兰家堡秋收祭祀上的祭品?”
“兰家堡年年祭祀都用活人做祭品?”
兰晋沉思片刻,眼神冷意明显:“三年一次,祭品确为活物。
兰家堡信奉神母,感激她护佑兰家堡世代平安。
更怕神母发怒,因为那意味着神母会迁怒众人,致使灾害连连,庄家颗粒无收,怪婴频生,不得安宁。”
以活物祭祀是兰家堡的传统,如果是碰巧遇到谁家生下怪婴,则被认为是神母的旨意,那个婴孩自然而然成为神母的祭品,若没有这样旨意,祭品则由其他活物替代。
兰晋为了吓吓晏南枝,刻意没有把话说明白。
“商周时期,盛行‘人牲’祭祀,主要用战俘或奴隶作为祭品。祭祀对象为祖先、天地、山河。
如今几千年过去了,早已摒弃了这种陋习,兰家堡祖先为了逃避战争躲进深山,本意是尊重生命。
却为了你们那什么恶毒神母,居然以活人祭祀,当真是越活越落后,再过几年我看你们也不用种植粮食,该返祖脱掉衣衫,过茹毛饮血的日子了。”
晏南枝义愤填膺,语气不觉拔高几分,她本以为兰晋听完她对神母不敬,会勃然大怒,不料对方却表现得很是赞赏,一副我同意你的说法的表情。
晏南枝颇为费解。
适时屋里有轻微的响动,晏南枝猜想是兰嬷嬷醒了,立刻起身进了屋。
兰晋望着少女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弧度,这姑娘,跟兰家堡的女子果然不同。
他也弓身进门跨进屋子。
晏南枝将兰嬷嬷扶起来坐下,又往身后垫了个靠垫,让她坐得更舒服点。
床头的药碗已经空了。往常这个时候,都是兰晋来伺候老人家喝药的。
说来也奇怪,二叔伯一生未娶,继承了堡主之位后,依然一心为了兰家堡操劳,民生,疾病,婚嫁,祭祀…… 他样样亲力亲为。
就是绝口不提成家的事。
这个兰草婆婆回来之后,二叔伯不顾所有人的反对把她接到自己屋里,亲自照看,实在忙不赢的时候就要自己来伺候兰婆婆吃药。
“兰晋来了?今日不用劳烦你了,南枝姑娘刚刚已经喂我喝完药了。” 睡眠让兰嬷嬷恢复了些许体力。
“好,那我再为您把个脉……”兰晋凑近搭上兰嬷嬷的手腕。
晏南枝有点疑惑,想了想又觉得一切合情合理。
这兰晋也懂医术,难怪兰堡主放心让他来照顾兰嬷嬷。
兰嬷嬷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解释道:“兰晋这孩子聪明踏实,又师从有容,是堡主的继承人。
兰家堡的世代堡主须有诊病医人的本事,老堡主才会把兰家堡交到他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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