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府。
柳树胡同一户从外面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民宅内,内里陈设大有乾坤。
光是那套黄花梨圆木餐凳就不是寻常百姓能买得起的上好物件。
餐桌旁,唐承明亲昵地拥着宝贝儿子,不时深情款款地“吧唧”一口亲在儿子圆乎乎的脸庞上。
一旁的妇人名唤蒋氏,正手执木汤匙一口一口将饭送到三岁小儿嘴里。
“啊——” 唐承明张嘴示范,耐心地哄着儿子吃饭。
没吃几口孩子就开始抗议,撅着嘴把头偏到一边不肯配合。
“张家老爷子的案子就这么结了?不会再生旁的枝节了吧?”
蒋氏放下手里的碗,惴惴不安地问男人。
唐承明一脸得意:“上头先是指定知府老爷裴大人亲自下来督办,后又派十三王爷和大理寺少卿顾大人来坐镇,闹得如此大阵仗,你猜怎么着,最终还不是保持原判。
如今老爷子已经顺利下葬,难不成还会翻出别的浪花不成?”
蒋氏仍旧眉头微皱,显然男人的话并没有安慰到她。
“可是老爷,这两天妾的右边眼皮子跳个不停,妾担心有不好的事发生。”
唐承明一把将女人拉到怀里,“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这是忧思过度。”
蒋氏生就一副讨男人喜欢的长相。
长圆脸,柳叶眉,狐狸眼,不笑已见三份媚。
唐承明第一次在瓦子里见到她时,就迈不动腿了。
先是想尽一切办法置办了这套宅子,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又远远地从外地买了几个丫鬟婆子来伺候蒋氏。
女人嘛,在风月场所玩久了,自然会有想安定下来、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的时候。
尤其是当一个长相不错,又肯为你花钱的男人对你不间断发起攻势,这种时候再矜持的女人都会为之动摇。
蒋氏被金屋藏娇后,再也不用为了生计发愁,于是收了心,一心一意过起了金丝雀的生活,并为蒋承明生下了乖巧的儿子。
唐承明正其乐融融,享受天伦之乐时,院门被拍得砰砰作响。
“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人敲门?”
蒋氏机警地望向门外。
唐承明也很意外,但是想到那件事情已经了了,内心又镇定了几分。
蒋氏把孩子紧紧搂在怀里,竖起耳朵探听动静。
听到院子里的婆子拉开院门之后,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唐承明预感不妙,正准备护送女人和孩子从后院离开,陡然发出一声惊天巨响,房门被人从外面用力踹开。
蒋氏怀里的孩子吓得“哇”地一声哭出来。
唐承明见到来人,惊得半晌合不拢嘴。
“寒儿?是你……你怎么来了?”
“爹,这话应该我问您才对。别人跟我说您在外面还有个家,我断然不信,还傻傻地为您辩护。
若不是我亲眼所见,打死我也不会相信,我爹竟然这么有种,背着我娘在胡同里养外室,生孩子! ”
张树寒眼眶微红,“我娘哪里对不住您,您要如此羞辱她!?”
面对儿子的质问,唐承明嘴唇抽动了几下,很快稳住心神,恢复了冷静。
“你听我解释,寒儿,这……这是我一个朋友的家人,他上个月出了事,临走前托我照顾他的妻儿……”
“朋友?那您倒是说说看,是哪个朋友,儿子可认识?
他如此信任您,必定是非常亲近的朋友吧?
让我猜猜看,是林坤叔?范二叔?还是齐伯伯?
爹,您的好友中,就属这三个最亲近,他们若是出了什么事,我怎么不知道?”
张树寒本不是耐烦的性子,此时他多希望这一切只是老天跟他开的一个玩笑。
“对对,很亲近的朋友。你并不相识,你一向在外……这个朋友是半年前认识的,不不,半年前去世的……”
唐承明语无伦次,话没说完,被儿子高声打断。
“够了!”张树寒眼神冷冷,咆哮道:“爹,您大概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您撒谎的时候总是频繁眨眼。
所以根本就没有什么朋友托付,传言根本就是事实,对不对?”
唐承明红着脸还要再分辨,被蒋氏拉了拉衣摆,眼神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没错,我就是安礼的女人。”蒋氏挺身而出。
安礼是唐承明的表字,寓意安定,礼让知分寸。
“啪!” 话刚落音,张树寒一抬手,给了蒋氏一个响亮的耳光。
三岁的唐禹哇一声哭起来,“娘——”,把蒋氏从被打的晕乎状态拉出来,挥着手去抓眼前高大的年轻男子,为自己娘亲出气。
蒋氏唤来奴仆把儿子抱了出去。
“你小小年纪,怎么出手打人!?”蒋氏红着脸质问。
“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话!” 紧接着又是一巴掌,“这一巴掌,是替我娘打的。”
“张树寒!” 唐承明高声制止,怒不可遏地推开儿子,冲上前护住蒋氏,把她拉到自己身后。
“你冲着我来,不要为难她。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子,跟他们无关。”
张树寒赤红着双眼,咬牙切齿地狠狠盯着眼前被称作父亲的人,发出刺耳的笑声,“哈哈哈,为难?到底是谁在为难谁?
爹拼了命维护他们母子二人,却将我们一家人半辈子的情分抛在脑后。
外祖父尸骨未寒,娘日日在家里伤心抹泪,爹不但不体谅娘,反而钻进外室的屋里跟这个女人苟且,爹,这些年张家对你不薄啊。”
“你懂什么!”
唐承明被儿子戳着脊梁骨骂,本就气急败坏的他愈发恼怒,索性豁出去说个痛快。
“不薄? 哈哈!
这么多年,你娘仗着张家撑腰,何时眼里有我这个丈夫。我是入赘张家没错,但我自问事事尽心尽力,舔着脸为张家当牛做马。
你外祖父何曾在一件事上信任过我?
但凡我经手的事,转过背他都要找人核实一遍,尤其是关于生意上的事,他从来就没有信任过我,自始至终都把我当贼一样防着!
寒儿,你是我儿子,为什么不体谅一下为父。
你难道看不出来,在张家我就是个无用的摆设吗?
只有在这柳树胡同,我才是个男人,是个正常的丈夫和父亲。”
张树寒冷笑,眼前的男人上下嘴皮一碰,是要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卸到外祖和娘身上。
看来树要皮,人却不一定要脸。
“这么说来,是张家有错在先了?
外祖父当年不该从匪首那里将您赎回,押着您做了张家的上门女婿;不该供您读书,哪怕次次不中举也从不埋怨您;不该过问您所经手的买卖,账目,就该放手由您去闯,哪怕得罪皇家,拉张家一家去抵命也在所不惜。”
张家是多年的皇商,也是整个江南的织造业的领衔者,经营的生意自是要比寻常生意多费心些。
张家老太爷为人严谨,一生勤勉,与上京皇城内的皇家打交道,自然是处处要小心,否则怎么换得来张家的安宁和富贵。
唐承明想到这么多年忍辱负重的日子,简直受够了。
张老太爷一死,他尚有机会冒头,也不至于自己儿子都能掌事,老子却还要缩在身后的道理。
谁承想梦才开始,就被儿子张树寒一脚踹醒了。
张树寒以为父亲的沉默是在思过,乘胜追击,“爹,新竹高于旧竹枝,全凭老干为扶持。张家于您有恩,咱们不能恩将仇报!您跟我回去,在娘面前把事情都一五一十讲给娘听,求得她的原谅。
儿子也会帮您一起求情!
至于这对母子,我派人将他们护送到庄子上,安排婆子过去伺候,也不会亏待了他们,您看怎么样?”
近乎哀求的语气,唐承明听了不但没有半分感激,反而暴躁地指着门外吼道:“你给我出去!你给我出去!”
看来是没得谈了。
张树寒心灰意冷,颓唐地道:“爹, 儿子已经给过您机会了。 ”
娘铁血手腕,她出手就一切都晚了。
唐承明冷笑一声,仿佛已经没有最初的惧怕和难堪。
“事已至此,我唐承明愿一力承担所有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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