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南枝来兰家堡的第八天,她已经对兰家堡内部的地形非常熟悉,偶尔出门散步的时候,村民看她的眼神总是透着些许复杂。
传闻中的兰家堡野蛮、排外,甚至愚昧不堪。
正所谓百闻不如一见,经过这几日的相处,与其说兰家堡神秘,不如说它是前朝纷乱战争下催生的另一种意义上的牺牲品。
兰家堡的祖先避世的这些年里,人人草木皆兵,谈外界色变,就算知道如今已经海晏河清,天下安宁,也极少有人敢逃离这个安静的舒适圈。
诚然,能觅得如此一个安全的世外桃源固然是幸运的,但是外人却不知,看似平静的兰家堡却如同中了恶毒的诅咒一样,每隔几年时间就会有怪婴诞生。
那些怪婴或是比常人多生出一条腿,或是长着三瓣嘴唇,更有口眼歪斜,长到十几岁还不会说话的……
兰家堡敬奉百岁老人,认为他们受到神母护佑,能传达神母的意愿。
村里有位德高望重的老人,今年已有一百零八岁高寿,他把兰家堡频繁出现怪婴的事归结为神母对村民的惩罚。
认为是那些逃离兰家堡的村民泄露了天机,从而触怒神母。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第一天你说要用我来祭祀神母的原因?因为兰家堡的人,一直认为你们的神母不欢迎外人?”
晏南枝愤愤不平地望着兰晋,要怎样才能让他相信,怪婴出现恐怕并非神母的惩罚?
兰晋低头哀叹道:“是你出现得恰到好处,近来有年轻人离开兰家堡,村民们怨气很大。 我当时这么讲,其实是为了救你一命。
一旦大家认定你就是供奉神母的祭品,就没人敢私底下伤害你。 伤害被神母庇佑的人,兰家堡会遭到谴责,堡主也会有危险。”
“这么说来,我依旧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还是会被你们的人杀了祭神母喽?” 晏南枝反问兰晋,外人传言兰家堡的人粗鲁野蛮倒也不为过。
再有两天就是祭祀之日,白芷依旧没有回来,她在兰家堡看似自由,其实每日出门都远远被人监视着,她问过兰晋,那些人并不是兰堡主安排的,而是传达神母意愿的人,他们称为信使,也是那个百岁老人家族之后。
“你放心,堡主说会护你平安出兰家堡,他不是滥杀无辜之人。” 兰晋信誓旦旦地说,眼神里透出不容置疑的坚定 。
“我走了,那你们如何跟村民们交待?”
“你别忘了,下一任堡主可是我。这兰家堡还是由我们说了算。”
晏南枝话锋一转,“兰晋,那依你之见,兰家堡的怪婴频繁出生,确实是受了诅咒吗?据我所知,你们兰家堡的婚嫁向来自由大胆,你们难道就丝毫没有怀疑问题出在这里?
“我虽然不是大夫,”但是曾经生活在现代社会,普通的医学知识已经普及得很到位,《婚姻法》明文规定,“但是我从书上看到过,为了保护后代的健康,近亲不能结婚,尤其是至亲之人。
兰家堡看似神秘的诅咒背后,其实隐藏着近亲繁殖的悲剧。”
村民对生命的轻视和无知,不仅令人痛心,更是让人深感忧虑。
“只有正视现实,摈弃陋习,才能真正拯救兰家堡的未来。 ”
却不知道兰晋有没有这样的胸襟接受自己的建议。
殊不知兰晋的话让晏南枝出乎意料,不,应该说为之震惊更合适。
“关于怪婴的事情,我也曾跟你有过同样的怀疑,甚至跟二师伯暗中商议对策。
实不相瞒,我也曾离开过兰家堡。那一年,二师伯亲自把我送出兰家堡,他说,‘人不能一辈子困在一个地方,你应该去见见外面的世界。’
他还说,兰家堡困住一个他就已经够了,不能有再多有志之士被困在里面。
那时我甚至怀疑,如果我不回兰家堡,二叔伯似乎也是赞成的。
但是,我是兰家堡堡主的继承人。
我走出郭县,最远到了上京,在那里我认识了一位医术高明的师父,请他指点我医术,直到我学成归来,才知道那些年二叔伯一直被人指着鼻子骂。”
怎么会这样呢?
晏南枝百思不得其解,“兰堡主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们这一脉,称为东兰,家族人数较多,也最是团结;与之相对应的是西兰,那位神母传信人就在西兰一脉。两脉表面看似平和,实则因为他们与兰堡主所主张的意见不和,内里矛盾重重。二叔伯一直希望我们能突破障碍,迈出兰家堡,子孙后代们也能跟寻常人家的孩子一样,读书、考取功名,再不济也能做生意谋生……
西兰认为二叔伯异想天开,甚至以神母的名义指责二叔伯不堪大任,有违堡主应尽的职责。他们主张切断一切与外界的联系,甚至驱逐那些曾经出过兰家堡的人。”
“西兰这一脉秉持的观念,颇有几分闭关锁国的意味。历史早就证明,但凡国家生出固步自封的苗头,最终难逃衰败的命运。
何况一个本就贫瘠的小村落,若一味闭门自守,只怕会愈发困顿,村民的日子也会越过越艰难,思想更是日渐闭塞,最终陷入愚昧与落后的泥沼,难以自拔。
“兰堡主是想让你跳出这个坑,才送你出去镀金。想不到你倒是一片赤忱,自己又回来了。”
兰晋听完晏南枝这一席话,心里颇受震撼。他不明白什么是镀金,正要开口问,屋里传来兰嬷嬷打碎瓷碗的声音,两人急忙奔进去。
兰嬷嬷近几日消瘦得厉害,眼窝深深地凹陷,只有一双眼睛依旧炯炯有光,见两人着急跑进来,脸上流露出愧疚之色。
“想喝水,没成想把碗打翻了……”
晏南枝柔声安慰道:“没关系的,嬷嬷,一只碗而已,我这去给您倒水。”
兰嬷嬷喝得极少,嘴唇稍微沾了沾水就摇头不喝了,一双眼睛紧紧地盯住门外。
自从晏南枝告诉她顾清离很快就来接他回上京,兰嬷嬷就望穿秋水,日日盼,夜夜盼,仿佛所有气力都为等待那一刻到来。一双眸子也只有盯着门口才放出光亮。
“嬷嬷,快了,世子爷这会应该已经在路上了,你要尽快养好身子,随我们一同去上京。”
晏南枝知道兰堡主不同意兰嬷嬷离开,她也丝毫不担心兰晋会把这话说给堡主听。
毕竟谁都知道,这不过是安慰人的话罢了,以兰嬷嬷现在的身体状况,离开这间屋子都困难。
兰嬷嬷凄苦地笑了笑,示意晏南枝俯过身子,她有话要说。
晏南枝照做,随后回过头来跟兰晋道:“嬷嬷有话单独跟我说。”
“好,我在外面替你们守着。”
兰晋出去的时候把门轻轻掩上,这几日相处下来,晏南枝对这个男子生出很复杂的情绪。
她既同情他,又敬佩他。
他跟兰堡主都在以同样的方式守护着兰家堡。
他带着她在兰家堡四处转悠,在西兰村民怨恨的眼神中维护自己。
告诉她哪里设了阵去不得,哪些是东兰的村民,村里的哪棵树是他种下的……
人对自己的生死是有感知的,兰嬷嬷兴许知道自己时日不多,用尽力气紧紧抓住晏南枝的手,让她凑近了听自己说话。
兰嬷嬷期期艾艾:“……姑娘可曾许了人家?”
晏南枝似乎没料到兰嬷嬷此时会有如此一问,一时犹豫不知该作何回应。
女子终究脸皮薄,兰嬷嬷以为她是因为羞赧才不出声,又自顾自说道:“姑娘不仅人长得美,心地也善良,若是谁家公子娶了你,定是祖上积了福报,我家世子至今未娶,姑娘既与他交情不浅,想必对他的为人一清二楚。
世子因着亲生父母之间关系恶劣,对婚姻之事看得很淡,于娶妻一事尤其不热络,但是我知道,他随了我家小姐,死心眼,认定的人就是一辈子。”
“嬷嬷……世子爷年轻有为,侯爷又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京里不知道多少女子上赶着去给他做儿媳妇呢。”
“不。姑娘,人心险恶,尤其是坏人躲在暗处,更是防不胜防。世子从小失去亲娘,能顺利活下来长大成人已经是上天恩赐了。”
兰嬷嬷说话已然很吃力,但是她不顾晏南枝的阻拦,仿佛要把这些话一股脑都交待完才放心。
这几天晏南枝经常陪着兰嬷嬷聊天,从她第一天进侯府讲到离开的那一天,事无巨细都讲给兰嬷嬷听,唯独没有讲自己跟顾清离协商成亲的事。
兰嬷嬷听得很认真,心里也有了自己的思量。
“老身无用,恐怕往后没法看着世子娶妻生子,继承爵位,如果世子爷身边有个知心的人儿,我也能放心地去了。”
兰嬷嬷盯着床头的一个大木箱,“姑娘,劳烦帮我打开……拿出衣裳,木箱最下面还有一层隔板。”
晏南枝照做,打开盖子后,里面果然是几套寻常穿的衣裳,应该是被艾叶熏过,散发出阵阵淡香。
乍一看确实看不出端倪,直到打开底层隔板,满箱底的精美珠宝首饰跃然眼底。
晏南枝猛然心头一颤,暗自思忖,兰嬷嬷这些年可攒下不少家当啊。
“嬷嬷……要给您拿过来吗?”
晏南枝突然想到巴尔扎克笔下那个守财奴葛朗台,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仍死死盯着满桌的金币,仿佛那些冰冷的金属才是他唯一的归宿。
兰嬷嬷胸口起伏,闭着眼缓缓摇头,待心绪稍作平复,又 道:“姑娘,这里头有主子们赏的,还有我替小姐保管的,自己也置办了少许。 我无儿无女,无人可托付,今日我把它们交给姑娘保管。”
“这…… 恐怕不太合适。嬷嬷,这些都太贵重了,南枝担不起这个责。” 晏南枝一口拒绝,却无意间发现物件里头有一幅画卷,打开来看,竟然是一幅仕女图。
画上的女子竖着高高的云髻,珠翠点点趁得肌肤赛雪,眸如秋水,粉面朱唇,身姿娉婷。
她觉得画中女子无比亲切,仿佛生来就相识。
再细细一看,竟与那日顾侯爷书房墙壁上的仕女图里的女子是同一人。
晏南枝禁不住好奇地问:“嬷嬷,这画上的女子气质矜贵,想必就是世子爷的生母了吧?”
兰嬷嬷一时间又失了神,怔怔地看了半晌,眼里竟泛出泪花来。
晏南枝清清楚楚地听到从她嘴里一字一顿地吐出几个字,“这就是侯爷当年爱慕的那个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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