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劲明白她的担忧，安抚她说：“凌晨的时候咽的气。他肩膀中了两箭，失血过多，抬到医馆的时候已然昏迷不醒。你那点儿力气能捅到哪儿？大夫也检查了他胸口的伤，不过二指深，还隔着好几层衣服，怎么能捅死人？”
苏裳抬眼看他：“真的？他并非因我而死？”
她那双明亮而藏着恐惧的眼睛如同懵懂不谙世事的小鹿，仿佛一片树叶，都会吓跑她。陈劲心头柔软，点头而笑：“当然了。就你，还想着当英雄？”
苏裳连连摇头。
陈劲笑了：“还有十来天就要过年，好好在家里养着吧。”
说完，掀开帘子走了。
他给朝廷写了折子，并没有提及苏裳，这也是对她的一种保护吧。
小玉进来，她端着一筐大蒜，坐在温室里头剥蒜，苏裳凑过去，两个人一块儿剥蒜。
苏裳定制了不少瓷盘子，她要把这些大蒜种在瓷盘里，用水培养，几日后大蒜就会发芽，两天就会长得老高，可以剪了炒鸡蛋吃。
冬日里难得见到绿色的菜肴，大家吃的基本都是窖藏的大白菜、土豆和萝卜之类的菜式，如果能见到蒜苗，那可就太稀罕了。
苏裳准备多养些蒜苗，到时候送给陈劲和宋启瑞尝鲜。
她这几日闭门不出，专心在温室里养蒜苗，看着那些小小的蒜苗一点一点长大长高，前几日山上的经历如同噩梦一样淡去。
宋启瑞也叫人送了信过来，说这阵子忙着处理小山村的事，等过几日休沐了来看她。
陈劲让阿喜送来不少菌菇，小玉就拉着阿喜把那些菌菇用针线穿了晾晒，等干了炖鸡吃。
阿喜就叽里呱啦把京城的事儿都说给小玉听。
“那个沈阁老，嘿，你还不知道吧，过年就要再娶。他还把他养了好几年的表妹赶走了。人家都说，沈阁老就爱那个青梅竹马的阮小姐……”
小玉就把听来的这些八卦都告诉了苏裳。
苏裳只是笑着听。
京城、沈府、沈怀成、卢氏他们，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不过听一听，消耗时间罢了。
他们有他们的荣华富贵，自己有自己的朴素年华，都是过日子，谁也不比谁高贵多少。
现在的日子比她在苏家要好上百倍千倍，自己养活自己。等找到苏昂，自己就一心一意陪着他，跟着他。
他们才是一家人。
御书房内，裕康帝啜了口茶水：“怀成，陈劲的折子朕批好了。北境那边流寇素来多，现在冬天了，北边严寒无法生存，他们就往南边逃窜。等南边追杀他们的时候，他们又要逃往北边。这些人杀我百姓，可恨。”
“令陈劲扩大剿匪范围，凡洛城管辖之内，发现土匪，立刻剿灭。”
沈怀成说：“是。边境流寇素来是个隐患，开春微臣准备去北境肃清，以利国民。”
裕康帝摇头：“你不要去，让别人去吧。你开春不是要成婚，娶你那个青梅竹马？”
沈怀成淡淡笑了一下，但是这笑容如同稀薄的云，瞬间就散了：“皇上说笑了。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再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微臣也该出去给皇上好好守卫大周，以振皇上龙威。”
裕康帝哈哈大笑：“好，大周有你这等臣子，乃是大周百姓之福。”
沈怀成出了皇宫，站在马儿旁边，竟然不知道往何处去。沈府，不想回；衙门冷冷清清的，更加烦闷。一时间心头抑郁，牵马独行。
大街上的人忙着购置年货，更有大姑娘小媳妇儿兴高采烈地逛街购物，小小孩童奔来跑去，他们的父母在后面追赶着呵斥着，商贩们也喜气洋洋，各种小摊，零食、糖葫芦、小糖人等等都有卖的，热热闹闹。似乎只有他一个人没有伴。
孤零零的，跟个异类似的。
小唐也不说话，跟在他后面，木头桩子一样。
早在半年多前，小黄办事不力，他就打发了小黄，身边只剩下小唐这个贴身的侍从了。
桥边小摊有卖馄饨的，也有卖鸡汤面的，就在大街边边上摆几张破旧的木头桌椅，让食客们坐着吃饭。
那天，他在她那里吃了三碗鸡汤面都没吃饱。
他当时忙着吃面，都没想起来问她，她有没有吃饱？
沈怀成要了两碗鸡汤面，他和小唐一人一碗。
挑了一筷子面条，白色的热气从面条里头一股股散出来，香气扑鼻。小唐大口吃面，一眨眼的功夫，连汤带水的都吃个干净。
抬头看时，沈怀成那一碗面还在，他都没动筷子。
他把面碗推到小唐面前：“吃了吧。”
他真的没什么胃口。
不想回府，然而还得回去。
进了明霞院，沈怀成听到卢氏的笑声。自从他赶走黄氏和卢菲之后，卢氏就很少这么高兴了。沈怀成问婆子：“谁来了？”
婆子说：“二老爷，是阮小姐过来探望老夫人，说快过年了，给老夫人送一些新鲜玩意儿，让老夫人开心开心。”
沈怀成顿住脚步，扭身就想走。却听到卢氏在里头说：“怀成来了？进来，快进来。”
沈怀成使劲儿揉了揉僵硬的脸，然而仍然挤不出来笑容，只好冷着脸进去。
“母亲，阮小姐。”
阮玉梦满头叠翠，起身慢慢给沈怀成行礼：“大人回来了。”
整个儿一端庄贤淑，妇容妇德俱在。
沈怀成点头，坐在卢氏左边，听两个人说话。
“怀成，玉梦送来一盆兰花。你看这兰花开得多好看，红彤彤的，多有精神。”
沈怀成一看，果然室内窗台阳光下放着一大盆茁壮的兰草，中间花茎粗壮，开着两簇朱红色的兰花，吐露黄色的花蕊，很是娇美。
“京城寒冷，兰花稀少昂贵。我母亲这几日总嫌郁闷，有了这盆兰草，可以在内室观赏，免得外出受冻，阮小姐有心了。”
阮玉梦甜美一笑：“怀成，你和我还见外呢？这株兰花是我从别人手里高价收购的，我母亲说老夫人喜欢花草，特意让我送来给老夫人解闷的。”
沈怀成接住话茬：“不知道阮小姐从何处收购？要不然我也去买几盆，过年的时候摆在厅堂内，看着也喜庆。”
阮玉梦说：“我是从我好友那里买的，她有亲戚在洛城，她亲戚买了几盆，送给我母亲两盆。她说洛城只有一家花店有新鲜花卉，特别稀少，因此卖得也贵。这一盆兰花，就要五十两银子。”
卢氏笑着说：“也得让花农挣点儿钱，毕竟人家也得讨生活不是，都不容易。”
阮玉梦说：“那是，还是老夫人怜悯这世间百姓啊。”
卢氏被恭维得合不拢嘴。
沈怀成起身去看那兰花。
那花儿开得繁盛，中间有嫩黄色的花蕊。如果这花儿簪在她的发间，不知道会有多好看。
她刚嫁进来的时候，也喜欢在发上簪鲜花。而自己，竟然一次都没有帮她簪过花。
他不由掐住一朵嫩嫩的兰花，微微用力，就摘了一朵。
水灵灵的，如同她的脸庞。
就听到卢氏大笑：“看，怀成知道你喜欢簪花。你们果然心有灵犀。怀成，还不快来给玉梦簪花。”
沈怀成无奈，只好过去，把那花儿给阮玉梦插在发髻上。
阮玉梦满脸通红，两眼脉脉含情：“多谢大人。”
沈怀成后退了一步：“母亲，我还有事，这就走了。阮小姐，改日我会去府内探望老夫人。”
他撩了衣袍，迈出门槛，急匆匆走了。
沈怀成进了清晖院，走到那个墙角。那里，两株被砍断的牡丹残枝光秃秃的杵在那儿，孤零零的可怜极了。
沈怀成叫小唐抱来干草，他捆好干草，盖住牡丹枝。
他不管这些牡丹枝，院子里就没人管。
宋启瑞离开京城去洛城黄县做了个七品小官。没想到，姓宋的还真是个情种。呵，他就看他们能不能破镜重圆。
苏裳如果知道好歹，就应该明白，自己才是她命里的贵人，是她的正经夫君。那个宋启瑞，无论人才，官位，还是家世，哪方面都比不上自己。只要她不瞎，就知道该怎么选。
那日在宋启瑞面前说了气话，他无时无刻不在后悔。
如果她选了宋启瑞，自己该怎么办？
是杀了宋启瑞，还是杀了自己？
宋启瑞大好的前程都不要了，去黄县做了个小小县令，不就是为了她？
失策了，太失策。
“可有陈劲的来信？”
小唐：“没有。”
沈怀成沉默了半晌，终于起身：“收拾一下，随我去洛城看看。”
小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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