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成昼夜赶路，一刻不停。
苏裳说的那件事，如同锐利的刀，扎在他心上。这把刀随着他的呼吸而颤动，一呼一吸，他的心也跟着疼。
他竟然曾经，有过孩子。
那个孩子，多大了？
那个孩子，是男是女？
是不是也同她一样，恨自己，恨沈家里的每一个人？
他多想要个孩子。如果是个女儿，一定是掌上明珠。她想干啥就干啥，她可以不学女工，不读书识字，她就是每天吃喝玩乐都可以。
如果是个儿子，就会跟着自己学文习武，长大了，迷倒整个京城的姑娘。他可以从军，可以做官，可以游历江湖。
他悔恨不已，恨不得时光重来，让昔日那个自以为是的沈怀成回到她身边，守着她，护着她。
宝宝，爹爹对不起你。
苏裳在沈府受委屈他是知道的，但是不以为然，不过是后宅小事，自然比不上他衙门里头的事情重要，不必在后宅方面浪费时间。
所以，对于苏裳的委屈，他也就装作不知情，过去就算了。
然而，苏裳说到了孩子。
他才知道，就如同挖了心一样疼。
那么，她得多疼。
已经一年多了，她说起来这件事，还这么恨，还哭泣流泪。
她是当娘的，那是她的血肉。
沈怀成突然扇了自己两个巴掌，嘴里一咸，吐出来一口鲜血。
沈怀成，你活该。
你应该孤独到死。
你为何没死在西疆？
…
京城，沈府内，阮玉梦又来探望卢氏，得知沈怀成不在京城之后，非常失望。卢氏就安慰她：“玉梦，怀成公事忙。有时候，圣上安排他出京，也是没办法的事。咱们女人可得体谅他。索性快过年了，过年他一定回来。”
阮玉梦笑了笑：“老夫人教训得是。只是他在外头餐风露宿，不能和家里比，我也是担心他的身子。固然现在还年轻，可也得注意，您说对不对？”
卢氏向来偏心沈怀成，见阮玉梦对沈怀成这么上心，更加高兴：“玉梦啊，怀成娶了你，那是我们老沈家祖坟上冒了青烟，老天开眼，不舍得怀成受罪，让你过来照顾他。你们说对不对？”
邹雪莲赶紧恭维：“还是母亲眼光好，给二弟挑了这么一个姑娘。母亲，您就等着来年二弟给你抱个大胖金孙吧。”
沈明珠笑着说：“母亲，大嫂，阮姐姐，二哥出京好几天了，也该回来了。说不定二哥知道阮姐姐在府里，着急赶回来呢。”
阮玉梦是未来二嫂，说不定将来会掌管沈家财政大权，可得好好恭维一番。
有婆子在外头报：“老夫人，二老爷回来了。”
卢氏大喜：“说曹操，曹操到。玉梦，等会儿他就来了。”
没多久，沈怀成风尘仆仆到了。
他脸色很差，有些发黄，眼睛布满红丝，有些碎发胡乱贴在耳后，他也不管。
他还没来得及换衣服，那衣服下摆上都是泥点子，官靴也脏兮兮的。
沈怀成进了厅堂，拱手行礼：“母亲，孩儿回来了。”
卢氏心疼得要命：“哎哟，这是什么差事，怎么瘦了这么多？我的儿，路上可辛苦？”
沈怀成冲阮玉梦点头：“阮小姐。”
他嗓音嘶哑，似乎用尽了全力。
沈明珠端了茶水过来：“二哥，喝茶。”
沈怀成接过茶水一饮而尽，却一眼看到沈明珠鞋头上缀着的大珍珠。
这惹她落泪的大珍珠。
他仿佛看到苏裳在黑暗中垂泪：“那日，你母亲叫我前去，扔给我一张休书。我当时跪在地上，看到沈明珠等几人的绣鞋上缀着明珠。如果我的孩子绣鞋上也能缀一粒明珠，该有多好看。”
“她、会不会穿着小小的绣鞋，吧嗒吧嗒跑过来，会不会扑进我怀里？”
沈怀成嘴里一甜，强忍着把里头那口血咽下去。
他忍了忍，等心头的痛劲儿过去后，问：“明珠，你鞋子上的珍珠，可是母亲给你的？”
这问话很轻，然而带着无比的威严。
沈明珠看了看鞋尖，高兴得说：“嗯，自然是母亲给的。你忘记了，这珍珠还是二哥买的呢。母亲和大嫂的鞋子上都有，都一样大小。”
沈怀成看了看卢氏的鞋尖，果然，那儿缀着珍珠。
邹雪莲的鞋尖上，也有珍珠。
唯独他的妻子，鞋上没有珍珠。
果然，她说的没错。
他，护不住她。
恍恍惚惚不知道几个女人说了什么，只听到一阵笑声。卢氏问：“怀成，怀成，你听到没有？我记得皇上曾赐给你一双缀着珍珠的绣鞋，可否让我等见识见识？”
沈怀成回过神来，看了看外头的小唐。
那双粉色的绣鞋，就在小唐背后的包袱里。
那绣鞋用白绸做底，金线为边，绣着鸳鸯戏水，缀着粉色珍珠。只适合女子在地毯上走路时穿，并不实用。值钱的是那两颗珍珠。
拇指大小的粉红色珍珠，从南海进贡而来，价值不菲。
然而，她看不上。
她嫌弃。
她只看了一眼就开始哭。
为什么哭？
因为她看到那珍珠，就想到未出世的孩子。
沈怀成按住心口，微微一笑：“母亲，那是御赐之物，不好拿出来随意赏玩。”
沈明珠嘟嘴：“阮姐姐，你看二哥这么小气，咱们看看都不行？皇上赏给的，就是让咱们看的用的。”
阮玉梦有些瞧不上沈明珠。毕竟是大户人家的女儿，怎么能盯着这些俗气的玩意儿。再说了，这御赐之物，将来都是自己的，谁都别想染指一分一毫。
她笑：“那是皇上赏赐给你二哥的东西，你二哥的意思，咱们都得尊重。你喜欢珍珠，回头我给你送来一些，让你随意挑选。”
邹雪莲在心里撇嘴，哼，说得比唱得还要好听，然而她跟着笑：“明珠，还不谢谢阮小姐。将来啊，阮小姐可比你二哥疼你呢。”
室内又是欢声笑语。
沈怀成站起来：“母亲，孩儿疲倦，就先告退。”
说完，对着阮玉梦也拱了拱手，这才昂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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