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裳吃得饱饱的,拿了根绣花针用铁钳子夹住,烧红针尖。沈怀成问:“烧它干嘛?”
苏裳说:“钓鱼。”
在京城的时候,苏家后面有条河。苏昂就是跳的那条河。
当时苏昂还小,她为了哄苏昂,经常拿小蚯蚓挂在鱼钩上钓鱼。每次钓上来后,她就带着苏昂在自己院子里熬鱼汤喝。
没办法,因为他们吃不到好吃的,任何带肉的东西,都是好东西。
苏昂,姐姐很快就来找你了。
等绣花针烧得红,苏裳就用力握那根绣花针,要弄弯绣花针。
沈怀成接过去铁钳微微用力,针头弯了。
苏裳穿了棉线,扯得很长,依旧把棉线另一端拴在铁钳上。
然而这里并没有蚯蚓可以做鱼饵。
沈怀成正在发愁的时候,苏裳伸手捞了个螺丝,用针把螺丝肉挖出来挂在弯钩上,随后慢慢把鱼饵放入水中。
就那么静静等待。
小唐的眼睛也在偷看那根线。
这根棉线沉入水中,顺水漂流,不知道那鱼钩在何处。苏裳突然快速扯线,两眼盯着棉线,双臂一甩一提,一条肥大的鲫鱼破水而出,飞到半空中,随后落在甲板上。
它开始拼命挣扎,肥大的鱼尾击打甲板,眼看着就会跳入水里,苏裳眼疾手快,两手死死按住鱼头,任凭那鱼尾左右扑腾就是不松手。
沈怀成惊呆了。
自己娘子还会这一手!
他自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只会吃鱼,不会抓鱼。
现在终于开眼了。
苏裳两只手按不住肥鱼,于是膝盖压住鱼身子,那鲫鱼才渐渐不动了。
小唐也惊了一下,不过,他在划船摇橹,可以掩饰自己的震惊。然后心里嘲弄沈怀成,看那副死相,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苏裳如法炮制,连着钓了三条大鲫鱼才罢休。
然而水里又有食指大小的黑色小鱼,一条条肚子溜圆。它们成群结队游泳,黑压压的一团。
这种不知名的小鱼油炸特别好吃。如果用来下鱼汤,更加美味。
苏裳解开包袱,把包袱的四角捆在一起,倒了半碗早上剩下的菜粥进去,用绳子拴着包袱丢入鱼群,等那群小鱼争抢菜粥的时候,用力一扯,一包袱的小鱼上岸了。
沈怀成大开眼界。
夫人好厉害。
小唐:“!!!”
跟着前夫人有肉吃。
忽然一大片青绿飘过来,苏裳丢掉包袱,趴在船舷上去扯那绿色的植物,随后扔到甲板上。
一连扯了四五把,这才罢休。
沈怀成问:“这是何物?”
苏裳:“回大人,这是莼菜。”
沈怀成吃过莼菜,嫩滑可口,是水中人参。
原来是这样捞的。
小唐去买豆腐的时候,苏裳摘莼菜清洗干净,沈怀成就坐在甲板上看。
她手指灵巧,把碧绿的莼菜挑选干净,不要的水草丢到运河里去。她还会杀鱼,会刮鱼鳞。处理那些小鱼的时候,食指一捏,就把小鱼处理好了。
真真心灵手巧。
她蹲在船头,沈怀成把炉子拎出来,苏裳要在这里炸鱼。
一锅菜籽油,等菜籽油慢慢起了泡沫,苏裳就把小鱼丢进去,锅里一阵乱响后,那些小鱼都变成金黄色。
整船都是浓香。
沈怀成捏了条小鱼尝了尝,外酥里嫩,好吃得很,不由得蹲在炉子旁边,一口气吃了十来条小炸鱼。
小唐果然拎了一堆鸡蛋和豆腐回来了,还顺带着买了馒头。
中饭是鱼头豆腐汤,馒头和油炸小鱼、还有十来个煎鸡蛋。
沈怀成吃得畅快,主动去撑船摇橹。
运河北去,白浪苍茫,碧空无穷无尽,上游的河水翻滚而来,小船如同一片叶子在河中飘摇而去。他觉得自己胸中豪气干云,似乎和这天、这河、这人合而为一。
他未曾见过厨娘做饭,也未曾吃过这等农家饭。在府里吃的是山珍海味,在军中吃的是烤肉干粮。
他也没见过女子下厨做饭,竟然是这样的————风情。
那白酥手拿着锅铲,一翻一炒,普普通通的鲫鱼就成了可口的美味,一煎一炸,不知名的小鱼就成了果腹饭菜。就连船尾的那两匹战马也沾了光,喝了不少白滚滚的鱼汤。
白色的鱼汤,白色的豆腐和碧绿的莼菜,这就是滋养百姓的上等佳肴。
为何那些平头百姓拼了命的要娶妻?
必定为了这一粥一饭。
那人会种花会绣花,会做饭会缝衣,会钓鱼会炸鱼,可谓心灵手巧。又生得如此美貌,难怪宋启瑞痴心不死,舍得调离京城去洛城黄县那个地方做七品县令。
他在北境发现那个和苏昂相似的小土匪之后,下属捡到那个荷包,他认出来是沈府的荷包,怀疑小土匪就是苏昂。于是当即下令士兵在那里驻守,自己则带着小唐连夜南下,千里奔袭到洛城去找苏裳。
潜意识里,也是为了这一粥一饭?
他不想失去苏裳,还想借此机会,扳回局面。
这,就是为了这个。
没错,他就是这么的自私。
他的妻子,必定是他的。
不会是那个宋启瑞的。
想到这儿,沈怀成偷看船尾,她穿着深蓝色小碎花的百褶裙,一双朴实的黑色布鞋,看不到她的脸,只能看到她的秀发。
苏裳拿了没吃完的小鱼喂马。
两匹马都很听话,用长舌卷了小鱼吃。苏裳觉得非常新奇。
这种庞然大物,非常乖巧听话。
小唐休息好了后,接替了沈怀成摇橹。沈怀成进了船舱,问:“干什么呢?”
苏裳说:“喂马呢。”
两个人话都不多,苏裳是不想说话。沈怀成是想说,但是找不到话题,于是只能沉默。
看她托着小鱼干喂马。
一时间竟然觉得,这种活儿,比他在书房背书有意思多了。
苏裳问:“大人,咱们到哪儿了?”
沈怀成说:“这条运河从南到北,拉通了好几条东西的河流,经过扬州、徐州、济宁等地后直往天津、通州。咱们会在天津下船,然后走陆路北进,王绘春会在那里等。”
苏裳点头:“我曾在书中看过这大运河的地图,今日一见,果然磅礴。水面宽阔,水量充足。可见前人眼光长远,利国利民。”
沈怀成说:“这运河两边水草丰美,是鱼米之乡,且民风朴素,是历朝立足之本。我大周曾经拨款维修扩建,如今的运河比刚刚修剪的时候更加通畅,是南北运输货物的大通道。等回去后我会向圣上进言,再次拨款,在运河沿线多修码头,以便来往商旅补给、歇息。”
苏裳点头:“大人目光长远,是大周百姓之福。”
她这么客气,沈怀成突然觉得自己刚才那段话有些自吹自擂的嫌疑,正在后悔的时候,苏裳又说:“不知道运河是否安全,是不是有水匪?如果足够安全,将来我的鲜花说不定也可以从洛城运到京城。京城冬季寒冷,不方便养花,然而那些大户、富户却需要这些鲜花。京城里的人富庶,出手大方……”
她没再说下去。
沈怀成却明白她的意思。
“运河这么长,朝廷管理起来非常困难,那些水匪平时都是平头百姓,水性极好,作案后往芦苇从中一钻,消失不见。目前来说,水路虽然比陆路快,但是不安全。”
苏裳突然一笑:“我也是杞人忧天,我才养了几朵牡丹,就想着能把鲜花卖到京城去?简直是痴人说梦。大人听一听也就算了。”
沈怀成却喜欢和她这么说话。新婚的时候,他常在衙门忙到深夜才回沈家,然后天不亮就去上衙,实在没时间和她说话。休沐的时候,她又敬重自己,话语不多,大半时间陪他看书。
这种温声细语的聊天,很陌生,也很喜欢。
没有勾心斗角,只有促膝谈心。
小唐就好奇怪。自家大人寡言少语,这一年更是非必要不开口。你看看现在,不要钱的话一串一串的。
呵,就不和他们这些大男人说话,见了前夫人,哼。
小唐心里气愤,甩开了膀子划船。
沈怀成问:“这两年挣了多少钱了?可有困难?”
苏裳说:“多谢大人,我都是小本生意,也存了好几百两银子了。小玉那丫头还吵着要把隔壁买下来养花,说温室太小,冬天不够用的。”
沈怀成说:“你和小玉虽是主仆,胜似姐妹。”
苏裳说:“是啊,经历那么多,只有她一人始终伴我同行……”
沈怀成默然无语。
他自然明白,苏裳说的是什么意思。
到了半下午,沈怀成换下小唐摇橹,苏裳开始准备晚饭。
吃过晚饭,天上挂着明星点点,船下流水哗哗,小唐又换了沈怀成摇橹,看样子夜里也不会停下。
苏裳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她也并不会划船,只能守着船舱而已。
睡眼朦胧中,小唐大声叫道:“大人,有大船撞过来。”
沈怀成就在船舱内,听了这话,扑灭油灯,拿了长剑跳到甲板上。
星星隐没在云层后,江心漆黑一片。几十米开外,两艘大船气势汹汹围剿过来。船上黑压压一片,只有朦胧灯火,映照着船头几十位弓箭手。
那些弓箭手摆开架势,拉弓搭箭,就等一声令下,那箭簇就会飞射而来。
苏裳偷看一眼,吓得魂飞魄散。然而她已经不是两年前的那个弱女子,当即卷起来包袱背着,趴在船舱内一动不动。
沈怀成喝道:“何人?”
对面船上有人喊道:“可是沈怀成沈大人?”
沈怀成眯了眼睛细看,但是那人缩在弓箭手后面,看不分明。
这架势一看就是敌人,是对手,是来杀自己的。
沈怀成高喊:“非也。阁下何人?”
说话间大船已经近前,两艘大船把小船围在中间,小船上的马匹受惊,扬蹄鸣叫起来。苏裳吓得六神无主,不住央求老天爷保佑她能逃出此劫。
沈怀成是当朝权臣,政敌只多不少。去年他摧毁了几个贪官团伙,那些人的亲属、后人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所以,今日,他不能承认自己的身份,希望能蒙混过关。
站在阴影里的人一挥手:“杀。”
弓箭手开弓射箭,顿时成百上千的箭簇如同飞蝗一样扑过来,两匹战马受惊,在船尾跳起来,小船瞬间倾覆,一眨眼的功夫,人和马都落入滚滚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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