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中了一刀，然而竟然不死，苏裳慌乱中根本没力气拔刀，眼睁睁看他掐住自己的脖子，瞬间已经憋得脸色都发紫了。
沈怀成等众人都被这变故给惊呆了。然而不能放箭，因为那人把苏裳拦在自己身前。
沈怀成抽出长剑往木楼上冲过来。
那土匪头子哈哈大笑，掐住苏裳的脖子往上提，苏裳觉得自己的喉咙被挖出来一个大口子，让她无法呼吸，眼看着瞬间就要去见阎王爷。
蓦然间不知道从何处冲出来一个蓬头垢面的瘦子出来，他拿着把菜刀往那土匪后腰上用力一砍，土匪粗壮的后腰骤然裂开一个血口子，那血不要钱一样往外喷，把瘦子的脸都溅满了。
他还不解恨，准备再来一刀的时候，一把长剑架住他的菜刀：“不可。”
正是沈怀成到了。
那土匪扭过脸：“沈、沈、沈怀成，老子死在你手里，下、下辈子，必定找你报仇。”
说完，哄然倒地。
而他掐着的苏裳，也跟着和倒在他身上，似乎已经没了呼吸。
那个满脸都是血的瘦子扑过去，使劲儿摇晃苏裳：“姐，姐，你醒醒。姐姐，你可别吓我。你不能死。”
沈怀成试了试苏裳的鼻息，随后一掌砍晕了瘦子。
他看了看小唐：“小唐，秘密带他们二人去汤旺县旅舍等我。”
“是，大人。”
苏裳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仍然在汤旺县的那个旅舍里，就连房间都没变。她爬起来就叫：“苏昂，苏昂？”
守在床头的瘦高个抓住她的手：“姐，姐，我在，我在这儿。”
苏裳蓦然看到一个满脸是血的瘦高个子，吓得缩到床尾：“你出去，你是谁？小唐，小唐 ————”
瘦高个压住苏裳的手：“姐，我是苏昂，我是苏昂。”
苏裳挣脱他的手：“你不是我弟弟，我弟弟没你这么高。你骗人。”
瘦高个无奈：“姐姐，苏裳，我就是苏昂，你看我，你认真看我。你看看我。”
他满脸都是血，脸上黑一片红一片的，一双眼睛却透露出来浓郁的熟悉之感。
苏裳张了张嘴：“你是苏昂？你、你怎么这么高？你去洗脸。”
瘦高个咧着张大嘴笑：“姐姐，我都十三了，这两年长了不少，你自然认不出我来。你看，我可高，我比你还要高嘞。”
这说话的语气，特别熟稔，苏裳却指着水盆：“去，你去洗脸给我看。”
瘦高个无奈，只好洗了脸，脸上的血迹很难洗干净，苏裳抓了草木灰使劲儿搓他的脸。
连着换了两盆水，瘦子的脸才洗干净。
黝黑，消瘦，脸颊凹陷。
但是，他就是苏昂。
苏裳眼角发酸，鼻梁也跟着疼。她两眼含泪，挥拳去打苏昂：“我叫你跳河，我叫你不知轻重。你可知，你死了我可怎么活着？”
“你死了我怎么去见娘？你个混蛋，混球，我打死你个不长进的东西———”
苏昂闭着眼睛，并不躲闪，听凭苏裳打他：“姐，姐，呜呜———呜呜———”
然而他比苏裳高出大半个脑袋，苏裳只能打到他肩膀上。苏昂为了姐姐能打得尽兴，微微弯腰驼背，屈膝让苏裳打。
他又瘦，浑身没有二两肉，苏裳打得手疼。她肚子又疼，浑身无力，一下瘫在地上。
两个人在一起抱头痛哭。
等哭够了，苏裳才问：“你怎么会到这北境来？你是要饭过来的？你当初跳河，是怎么活下来的？你可知你死了，我怎么活下去？”
苏昂说：“姐，苏琼和苏璋告诉我，爹爹和祖父拿我逼你退婚，逼你进沈府嫁给姐夫。姐姐，他们一家人欺负了我们一辈子，到头来还要喝你的血。苏黯是个官迷，自己不去努力，却让你给姐夫吹枕边风，他逼着我给你送信，我不去就打我，骂我，饿我。我自然不能让你在姐夫面前低三下四央求他。更何况，这事儿没头，他们那么贪婪，不顾你的死活，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逼你迫你。反正我会水，所以就一走了之。我想着十年以后，等我混出来个人样，就去找你，把你从沈家救出来。”
“那你怎么回到这里？还做了土匪？”
苏昂挠了挠头：“姐，我顺着护城河出了京城之后，分辨不清楚方向，恰好遇到一路商队，就跟着人家打零工，抗背包，他们到了北境这边的郡县后，被这个土匪头子给抢了。我为了活命，只好跟着他们进山做了伙夫。”
“后来官兵围剿土匪，整个北境的土匪窝点只剩下我们这一处。今日打起来的时候，我藏在二楼库房里。我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一开始我还不敢信。后来你跑到二楼，被那个该死的东西抓住，我才认清果然是你。所以，我就冲了出来。只恨我只来得及砍他一刀。”
这两年来，苏裳憋着一口气要找苏昂。现在终于找到了，才觉得自己极为疲倦，恨不得连睡三天三夜。她要了热水，自己先收拾了一下，然后让苏昂洗澡洗头。
等苏昂换好了衣服过来，苏裳叮嘱他：“苏昂，我已经离开了沈家，等下你见到他，可别叫他姐夫，要叫大人。记住了？”
苏昂吃惊得下巴都要掉出来：“怎么？你被休了？他们沈家欺负你？”
“是不是他们欺负你？”
苏昂气得脸色发紫，浑身发抖：“我杀了他。”
苏裳扯住他坐下：“要不是沈大人，你早就死了。沈大人围攻你们那个土匪窝的时候，看到有一个小土匪很像你，然后捡到他给你的那个荷包，于是去找我，叫我过来找你。如果不是沈大人一念之仁，早就火攻土匪窝，一把火烧了你们那个土匪窝。”
“他是咱们的救命恩人。记住，是救命恩人。你读过书，咱们要知恩图报。”
苏昂拧着脖子：“可他们欺负你。这怎么说？一码归一码。”
苏裳说：“咱们小门小户的人家，不适合在沈家那种高门大户里头生活。一方面人家看不上咱们，另一方面，咱们也没能力让人家看上，一个巴掌拍不响，都有原因吧。现在姐姐离开了沈家，在洛城开了家花店，也能养活自己，还过得挺好，比在苏家，在沈家都要舒服。等你到了那里，也会喜欢上那里的。”
“当初我离开沈家的时候，沈大人远在西疆平定哗变，他鞭长莫及。再说了，他也———也有无奈的时候。而且，我也乐意离开沈家。我甚至感谢他们放我走。苏昂，你只需要知道，以后咱们要报人家的恩德。”
苏昂经过这两年的历练，成熟不少，不再是那个暴躁的小男孩，苏裳的这些话，也能听得下去。
“算他走运。如果以后他欺负你，我宰了他。”
结果被苏裳打了一下：“你闭嘴。”
苏昂硬了硬脖子，这才闭嘴。
…
整个北境的土匪窝被荡平，而京城还有政敌虎视眈眈，沈怀成不能再耽搁下去，他命令官兵集结，修整一夜之后，第二天开赴京城。
夜里，他来找苏裳。
“裳裳，开门。”
开门的是苏昂。
见到沈怀成，苏昂立刻跪下，给沈怀成磕头：“小人苏昂感谢大人的救命之恩。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苏昂仅此一命，只要大人需要，小人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沈怀成关好门，站在苏昂面前：“起来吧。”
他脸色比较严峻：“苏氏，今夜我安排人手秘密送你们离开。苏昂之事，不要对任何人提起。至于你在军中之事，更加一个字都不要提。”
“到了洛城之后，记住，要小心生活，尽量不要抛头露面。”
沈怀成那双幽暗的眼睛看了看苏裳：“苏氏，我有宿敌，又杀了赵昌。崔家固然被流放，然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洛城是他们的老巢，你在明处，他们在暗处，你可明白？”
他说得含含糊糊，然而苏裳明白了他的意思。
“知道了，大人。大人对苏裳和苏昂的救命之恩，来日再报。”
两个人跟着小唐上了马车，一路出了县城，眼看着汤旺的群山远去，一切都看不清楚，只剩下深沉的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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