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成饱读诗书，熟悉地方志，在荷山待了三年，这里的地形风貌了然于胸：“是不对劲，盛夏的风应该干燥而热，但这风诡异。莫非是炽河上游洪水……”
他不敢说下去，抓住苏裳的手：“你快回家，家里地势高，应该不碍事。我必须立刻回衙门镇守。”
苏裳吓坏了，如果真的发了大水，她一大家子人往哪儿逃？
“大人，我们要不要搬家？要不要逃？我得赶紧回家收拾东西……”
沈怀成说：“不至于，不要怕，你这里连炽河支流都算不上。你不要出门，洪峰两三天就会过去。记住，不要开大门，叫段大哥和蔡嫂赶紧挖些菜囤积起来。”
他走路快，然而镇定如恒：“就是逃也无处可去。如果发大水，你逃跑的速度还不如洪水来得快，还不如好好守在家里。你屋子是新造的，结实。实在不行，就上屋顶上待着。我叫小唐护你。”
到了家门口，沈怀成看了看小唐：“照顾好她。”
侍卫们还等着今天能好好吃一顿呢，都莫名其妙，沈怀成说：“恐有洪水，即刻返回。”
他翻身上马，疾驰而去。侍卫们纷纷上马，一路奔腾。
段青和蔡二娘惊得从厨房里跑出来：“怎么啦？大人怎么走了？不是说好了在这里吃饭吗？姑娘，大人怎么回去了？”
苏裳逼迫她自己定下心神：“段大哥，黄莹，小玉，小唐，你们赶紧去地里挖菜，能挖多少挖多少，把咱们的鸡鸭都赶回来，快去。蔡嫂，你把铜锁的吃的喝的都收拾好，多做些干粮屯着。”
她往日总是冷静理智，现如今惊慌异常，蔡二娘问：“姑娘，怎么了？莫非，要来土匪？”
苏裳说：“恐怕会发大水。别多问了，赶紧去。”
她这么一说，大家都怕了。立刻拉了车子，拿了铲子下地。
洪水比火灾还要可怕，一旦发生洪水，瞬间就能没命。
苏宅离村落比较远，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当时买这老宅的时候，苏裳就是看在这里空旷，没人的地方是非少，所以才选中了这里。
如果洪水来了，他们到时候连个求救的人都找不到。
入夜，果然狂风大作，疯狂的龙卷风击打着大门，发出哐哐的巨响。不多时暴雨骤下，噼里啪啦落在地面上，溅起老大的水花。一家人都不敢睡觉，段青和小唐忙着装沙袋，把盖屋子剩下的砖头堆在大门后，防止洪水卷入。
“不过是大雨，不怕。去年也下过这么大的雨，当时我和段青在茅屋里守着，那大水啊就从河里漫出来，我们的床都快飘起来了。你们都不用害怕，多大点儿事。”
蔡二娘抱着铜锁，安慰大家。
苏裳也说：“去年我们还在洛城，那时候也下过暴雨，下了三日三夜，也没发洪水。不用害怕，先睡吧。”
她回到房间翻来覆去睡，窗外哗啦啦啦的雨声不停，风还特别大，暴躁得似乎要吞掉整个世界。
也不知沈怀成在干什么？
苏裳突然想到沈怀成。
他是县令，应该还没睡，估计在看地图吧。
苏裳点了油灯，给他绣那个腰包。
他的心思，她是知道的。然而，她也明白自己的心意，那就是决不会再进高门。沈家规矩多，他们自己不守规矩，却要别人来守规矩，内里许多阴暗龌龊，对外却风光霁月的，说冠冕堂皇的话，做偷鸡摸狗的事。
比如那个沈明珠，本来是大家闺秀，却眼睁睁看着卢菲和黄氏暗害自己，甚至帮她们隐瞒事实。
比如卢氏，比如邹雪莲。有些事她不说，但不代表她不知道。
即便是沈怀成多次示好，然而她就是忘不掉那种痛，当自己的血一盆一盆往外端，当那块自己的心头肉从体内滑落……
靠自己比靠什么都强。如今她不也挺好的，吃喝不愁，而且出门散心也没人管着，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像在苏家，出门要和叶红樱申请，叶红樱心情好，她可以出门，叶红樱心情不好，她就得在家里罚跪。嫁到沈家后，她仅仅出了三次府，每次那个小黄都跟着她，盯着她。
在沈家的时候，她和沈怀成什么时候做夫妻间的事，外面都有卢氏的人盯着，真真让人恶心。
她恨沈怀成，不过那种恨意，随着时间流逝，仿佛渐渐淡去。
“哎哟！”
苏裳一针扎在手指肚上，一点殷红渗出来，圆鼓鼓的。苏裳吮掉血珠，外面风雨交加，弄得人心惶惶。
暴雨整整下了两天，第三天雨停了，风也停了，段青出门查看，不多时跑回来：“外头的小河满了，咱们牡丹田里满是水，根本不能下脚。听人说二十里地外的荷水暴涨，周围的田都淹了。这下老百姓要遭罪了。”
苏裳等人都松了口气，苏裳说：“小唐，麻烦你去二十里外看看情况如何。”
小唐应了一声。
半个时辰后小唐回来，脸色很难看：“整个荷水溢出河堤，方圆十里的村子都被淹没，老百姓们站在屋顶上求生。听说被冲走不少人。”
蔡二娘和段青脸色煞白，如果他们没搬到这里来，那么说不定他们也被河水冲走，死无全尸。
苏裳看过史料，她记得炽河从上游带来滚滚泥沙，垫高了河床，如果遇到暴雨，炽河决堤，洪峰所到之处一片汪洋，家园被毁，成千上万的老百姓从此无家可归，沦为灾民。
洪水污染河水和井水，带来瘟疫，好不容易活下来的百姓雪上加霜，死伤无数。
苏裳顿时庆幸，苏昂不在这里，苏昂是安全的。
忽听“轰隆”一声巨响，仿佛脚下的地面都跟着晃了几次，苏裳觉得头晕，黄莹和小玉都吓得脸色煞白，挤在一起：“地震了？是不是地震了？”
铜锁吓得“哇”的一声就哭起来。
他人小，还不知道地震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很害怕。
蔡二娘搂紧铜锁：“不怕，不怕，爹娘都和你在一块儿，你害怕啥？”
苏裳说：“恐怕不是地震，应该是炽河决堤。”
决堤？
这可是比地震还要可怕的事。
小唐当即出门：“我去看看。”
他骑马一路往炽河方向疾驰。荷山县城位于炽河流域，然而炽河在荷山县外拐了个弯，往隔壁鄄城县去了，历年来鄄城县都是洪水的重灾区，鄄城也是周围所有县城当中最穷的一个。
去年他陪着沈怀成去支援鄄城县抗洪抗灾，见过那种惨状。上百个村庄被洪水夷为平地，良田被淹没，庄稼颗粒无收，水上飘着牛羊的尸体，百姓的尸体鸡鸭、老鼠的尸体挤在一起，引发瘟疫。
洪水退后，百姓流离失所，而朝廷的救济却没有及时送到百姓手里，百姓无奈之下，吃了那些鸡鸭和猪羊，结果死的人更多。
去年一年，整个鄄城县有十几万百姓因此丧命，鄄城县因此更加贫困。朝廷本来送来了救济的粮食和被褥，但是却被贪官昧下，皇上震怒，把鄄城县的县令等一批官员全部砍头。
希望今年的洪水会小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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