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成捏了捏湿润的眼角，看到马车角落放着个大包袱。包袱是民间深蓝色小碎花的棉布，解开包袱，是两套中衣，四双棉袜，两双布鞋。
是她给做的。
沈怀成大喜，当即脱了皂靴，套上布鞋。
特别合适，踩上去绵绵软软的，整只脚都像被人按摩了一遍，妥帖得很。
他就穿着这双布鞋下了马车，拎着包袱进了书房。
沉吟半晌，他拿了笔墨，写了一封加急的折子。苏裳捐粮不要回报，但是他却不能不和皇上老儿讨要封赏。这是她应得的。
黄管家忽而奔过来：“大人，大人，京城来人。”
沈怀成不悦：“来着何人？”
黄管家：“大人，是吕公公。大人，您快别写了，师爷在前头招呼着呢，您赶紧换了衣裳过去。”
吕公公是皇上老儿的贴身侍从，无要事不出宫门。怎么会到这几百里外的小县城？
沈怀成换了官袍出了书房，门外阮玉梦已在等待，两人对视一眼，双双去了前院。
“吕公公，好久不见，怀成给公公行礼，您可好？”
沈怀成给吕公公行了个大礼，吕公公笑眯眯受了：“沈大人安好？”
吕公公又扶着阮玉梦起来：“夫人安好？”
阮玉梦笑容如花，和吕公公寒暄几句后退了出去。
这等大事，她一个妇道人家不能参与。
沈怀成问：“公公为何而来？可是皇上他老人家不放心怀成？要让公公前来督促怀成办公？”
吕公公大笑：“沈大人就会说笑。此次洪灾，荷山县固然受灾不重，然而灾后重建这件事搞得特别好，圣上心头甚悦。沈怀成，圣上他老人家贬你三年，你可有不满？”
沈怀成单膝下跪：“怀成无能，让皇上他老人家操心了。荷山县城民风淳朴，百姓安居乐业，此处山水良田，无处不在滋养怀成，让怀成深感从前狭隘，低俗，自以为是。从前怀成自视甚高，何等偏颇。来此三年，深感懊悔。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怀成感谢皇上贬下官到此，让皇上操心，怀成给他老人家磕头了。”
说完，斜对着吕太监磕了三个头。
吕太监高兴得两眼都眯缝着：“好，好，回头咱家给皇上禀告。沈大人变化不小，可喜可贺呀。快快起身。”
阮玉梦坐在后厅偷看这两个人惺惺作态，心里翻了个大白眼。没想到沈怀成还挺能做戏，他一个正常的男子，对着个太监磕头，岂不贻笑大方？然而这个吕太监是皇上身边的贴身侍从，从小就伺候皇上那个老东西，听说皇上特别听他的劝。沈怀成这么会巴结人？
这老太监到底为了何事而来。
却听到那吕太监问：“沈大人，你这脚上的鞋子甚是好看，这深蓝色的云纹可真雅致。”
沈怀成伸出来脚：“吕公公好眼力，这是我在民间新得的一双布鞋，民间叫千层底布鞋，乃是用上等棉布做底，一层层贴好，鞋帮内侧贴有棉花，柔软合脚。这布鞋是敞口的，透气舒爽，比官靴舒服。”
又说：“吕公公脚上这双皂靴固然结实柔软，但是现在穿可能有些热。不如换上这种民间宽口布鞋试一试如何？”
吕公公跃跃欲试：“咱家从京城来，这双脚闷啊，热啊，脱了不行，穿着闷得慌。沈大人可还有多余的布鞋？”
黄管家飞奔而去，一瞬间拿了双布鞋过来，双手捧着递给沈怀成，沈怀成又捧给吕太监。
那双布鞋的鞋垫上绣着字呢。
一只绣着：“安”
一只绣着：“顺”
托在手上，轻飘飘，软乎乎。
自有小太监帮吕公公脱了鞋子，套上那双宽口布鞋。
吕公公惊喜道：“正好，嗨，舒服，可真舒服。”
他走了几步：“沈大人，这双鞋子送咱家？”
沈怀成赶紧说：“吕公公喜欢就好。”
吕公公浮尘一扫，从袖管里拿出来一卷明黄色的圣旨高高托举：“沈怀成听旨。”
这一声，蓦然变得严肃，带着皇权的威压，吓得整个大厅里的人，沈怀成、黄管家、师爷以及众侍卫纷纷跪下：“吾皇万岁。”
。。。
阮玉梦心满意足，甚至得意洋洋。
绿蓉也笑容满面：“夫人，现在好了，大人很快就能回京赴任。等回了京城，夫人也能好好散散心，好好逛逛街了。”
阮玉梦也笑：“那是自然，跟着沈怀成在这小县城里闷了两年，人都变成不吃肉的老尼姑了。回了京城，得好好和那帮小姐妹聚一聚。我看她们谁还敢看不起我？哼。”
沈怀成重新进入内阁，依照吕太监那副嘴脸来看，估计沈怀成还是阁老。
这次贬官，不过是历练而已。
沈怀成这次，必定要做一辈子权臣了。
哈哈，想想就开心。
有婆子来报：“夫人，有拜帖。”
绿蓉取来一看：“夫人，是县丞等几位夫人，说盛夏暑热，要请夫人共去寺庙上香，同时纳凉。夫人可要应了？”
阮玉梦懒洋洋地：“一群闻到了腥味的苍蝇，知道沈怀成要进京了，这就等不及的要舔上来。应了，我倒要看看她们那副嘴脸。”
。。。
隔日清晨，沈怀成练剑，阮玉梦求见：“夫君，几位夫人相约，请夫人前往寺庙烧香，乞求来年风调雨顺。”
“可。”
沈怀成本就俊美，现在仅仅穿了中衣练剑，露出挺拔的脖颈，他脚下不停，长剑闪过，剑气森森。如此夫君，又是高官，阮玉梦满眼迷离：“夫君可有别的吩咐？可要妾身替夫君祈祷上天？”
沈怀成一剑刺来，从阮玉梦身侧一阵风一样刮过：“不需要。”
说完再也没理会阮玉梦。
他脚上那双黑色的宽口布鞋土里吧唧的特别刺眼，阮玉梦不明白为什么沈怀成不穿皂靴，白底黑帮的，畅显官威。这等小老百姓的布鞋，有什么好看的？
阮玉梦在心里冷冷哼了一声，扭身走了。
到了寺庙门口，几个乡绅夫人带着众位小姐都到了，见了阮玉梦纷纷行礼，阮玉梦拿出来贵妇的派头，一派雍容华贵，众位夫人小姐一阵恭维，笑声不断。等烧了香，磕了头，大家才纷纷散去，三三两两坐在树下喝茶。
两个夫人带着女儿过来和阮玉梦套近乎，阮玉梦并不多言，只微笑点头。却听到隔壁桌上有人说道：“……这次洪灾，那些灾民本来就要饿死，但是有一个神秘善人，在粮食涨价之前就有先见之明，提前买了十几车的粮食。你们说，奇怪不？这人头脑可真聪明。不过这等善人可不多见，哪儿有匿名捐粮的？做善事的，可不都求个名气？”
另一人就说：“捐粮那日，我夫君恰在衙门，听那黄管家说，捐粮的是个女子，叫什么‘苏娘子’。后来县令大人严令不许外传那女子的姓名，大家这才不知那女子姓甚名谁。”
阮玉梦心头一紧，沈怀成这么护着那个‘苏娘子’，莫非这里头有什么猫腻。前段日子，她的人查到那“苏娘子”是个老太太，卖菜的。
那人接着说：“听我夫君说，县令大人对这‘苏娘子’护得紧，连身边的贴身护卫都派在那人身边。”
“男人如此护着一个女人，这里头要是没什么猫腻，我才不信……”
几个女人说着，突然心照不宣地笑起来。
今日这个县令夫人在她们面前耀武扬威的样子真让人讨厌，她们就要说出来恶心恶心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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