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教师也是学员，王动在台上讲完交付给自己的任务便开始坐在台下认真学习，这一次培训班规模大档次高，来讲课的除了国内相关专家教授，还有诸多国内排坛元老功勋，最后一节课甚至请来了曾带队拿过世界冠军的美国国家队主教练。
王正海也被邀请，他婉言拒绝：“我儿子去讲，这个很好，举贤不避亲，运动心理学他比我强太多，专著都出三本了，咱们教练真需要加强这个。我就不去凑热闹了，现在主要精力就是提高亚洲排球水平，女排咱没问题，沙滩排球也可以，就是男排，唉，不说了，一起努力，希望培训班有效，为咱们的男排先亚洲称雄，然后走向世界。”
倒也不是忌讳父子同台，而是这次会议后要重选选定国家男排主教练，他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不参与为最好。尤其涉及到王动被提名——这是高层商量过的，仅限于几个人知道。他是说过举贤不避亲，但这个却出了范围，他没想好，所以不参与也不跟儿子商量，静观。
说法是孙凌峰在东京落选赛后有意辞职，四年后的北京奥运会说远不远，说近也近，所以这个事情就提上日程。
培训班期间，王动外出吃了三顿饭，都是被请，也都跟这个事情有关。
先是跟陈维嘉出去到那个揪片馆子，而后又跟王少雷去了一个酒店，对这俩人，他的态度很明确：“咱们是队友，肯定亲近很多，但国家队主教练现在还是孙凌峰，我也觉着他留任最合适。原因很简单，现在国家男排的队员没有变化，两年内征召，除去意外伤病，主力阵容应该不会有任何变化。”
相对成熟的陈维嘉问了句：“两年后呢？”
王动回答：“我不知道，也许会加入新鲜血液，但征战北京奥运这个阵容不会出入太大。”
比较鲁莽的王少雷问了句：“要是全换呢？”
王动回答：“不可能，每个位置国内打得好的咱都能叫出名字，冒险全换生力军，可能会出大问题，国家队不是俱乐部，就算是俱乐部，翔翱我也留下五名原来的主力或者主力替补，就这样，我仍旧担心今年排超会降级。”
对于王少雷，王动的言语里多是劝告：“这么多年你都在国少，稳稳的十多年了吧，成绩取得不少，这个位置也很适合你，没必要打破自己思维，国家队压力大到我一个搞心理学的都慌。”
而对陈维嘉，他直接反问：“在东京，我告诉你那个主攻心态出了问题，你说准备会‘敲打敲打’，为何一言不发？”
摇头，陈维嘉很释然地吐出一口气：“你不问我不说，已经有段时间了。你觉着我是个小人吗？我会置国家利益不顾，而为一己私利？”
很坚定地说“不会”，王动仍旧遗憾：“如果先发丁一，起码我觉着能赢澳大利亚一局，咱们就去了雅典了。”
叹口气，陈维嘉很简单说了一句：“我跟孙凌峰沟通了，你的意思我原封不动转达了，他说咱们一起做这个工作。那天准备会后，我们一起跟那个主攻谈了，压制了鼓励了，但上场还是觉着失常，赶紧换下来……这都是你的功劳，只是，唉……”
知道了事后真相，王动并没觉着如释重负，反而更加沉重，正如他随后跟球馆中心主任的谈话：“我很惭愧，这次去东京前后，我一再告诫自己不要顾及身份，也不用在乎谁的脸面，一切都为国家男排取得雅典奥运会门票为前提。但发现重大问题还是觉着不该出面，孙指导陈指导做这样的思想工作，肯定不如我……”
赶紧摆手，排球中心主任接话说：“你要这么说，最该问责的是我!关于请你到国家队，此前半年就有提议，那时候理解不了这个的重要性，也真觉着你所谓的成绩不是学校就是少年队，成年队你肯定没多少发言权……”
开诚公布，俩人聊了很久，主任请他是到家里，就是家常便饭，王动如约也只提了个西瓜。
坐下后就说好了，有啥说啥，主任开玩笑说：为国家男排未来，想打人都可以伸手，都不许还手。
每人半斤酒，便不再喝，都也知道明天培训班结业，也知道后天一早要确定新一届国家男排主教练。
本想着最多是征求意见，但没想到的是主任看着妻子端过来茶出去，转头就问了一句：“王指导，你来担任新一届国家男排主教练，好不好？”
猜到这个家宴的内涵，王动也提前想好了准备继续支持孙凌峰，但没想到这么突然，顿时不镇定，端起茶抿了一口马上调节状态，随即表态：“不好。”
愣了下，主任说：“为啥？”
“我说的是现在不好！”
想着此前跟陈维嘉说的两年内，茶杯也不放下，说几句喝一口，王动谈了长长一段话。
“因为，这话我说了三遍了。不瞒您，跟陈维嘉、王少雷都说过，您要不信，可以求证。我的意思很明确，现在不是换帅的时候，孙凌峰也没大错，就像刚才咱俩探讨的，如果有错，是很多人的错。”
“现在国家男排的比赛任务肯定还得依赖这批队员，除了丁一这个替补主攻，其余我都不熟悉，他们对我也不熟悉，东京之行嘻嘻哈哈，我没个教练样子。”
“还有一点，您刚才说对了，那就是我带成年队的经验还欠缺，毕竟今年才成为翔翱俱乐部主教练，而且联赛还没打过，而我的主力平均年龄二十一岁。”
“就这一届国家队的数据，算历届最年轻的了，二十五岁多一点。”
“主任，我不是不想，而是不到时候，您再给我两年时间，我明年完成姚老师要求的学业，后年带队夺取联赛冠军，而后，您不给我找您要，并且我要带国家男排争取进入北京奥运会前四，最差也必须进前八。”
默默喝着茶听着，这位主任由衷对王动赞叹，知道他在依汾几乎一己之力撑起个排球城，也知道他训练办法特殊有效，更知道他这么多年不计名利在基层，这番话说得更是有理有据，或者准确表达是：合理。
王动表达了几个意思：现在把自己直接提到国家队当主教练，不但很多教练不服气，队员们也未必服气，这肯定会影响成绩。所以，平稳过渡，给自己两年时间，咱们互相考察，届时再定。
沉吟片刻，主任开口：“你该说的都说了，我也都理解，这样吧，我请示下领导，孙凌峰留任不留任，我做不了主，但是，不管谁接国家男排主教练，你都将作为第一教练，而后你要尽快学习熟悉，有比赛任务必须参加！其余助理教练暂时不要了，两年后给你的竞聘清扫道路！我信你，因为你全部身心都在排球，你也不在乎这个主教练身份，你在乎的是国家男排成绩，国家荣耀！”
“之所以叫你到家里，就是这样的谈话只能在咱俩之间进行，任何外传都会引起轩然大波，我的身份，你父亲的身份，这些都是人家的把柄。”
“王动，我可以告诉你，最早推荐你的人不是你的父亲，更不是你昔日的队友，而是范学礼，他在中俄俱乐部对抗赛后给我打电话，说你有国家男排主教练之才。好吧，咱们今天谈话很好，我期待你的联赛冠军，不是为你的承诺，是为国家排球发展，尤其是男排的发展，需要一股清新打破陈旧的风，一股年轻有为获取佳绩的风。”
“另外，你儿子，起码有三名国字号教练告诉我要留意，所以，好好培养，我肯定会关注也肯定会给他更多舞台！今天咱就到这里吧，你打车回培训班正如你自己打车来。”
起身，王动跟主任握手：“不管是我，还是我儿子，排球已经融入我们的骨肉！为中国男排早日争得世界冠军，我们俩都会努力，请放心。”
“一起努力！”
打车走在北京的接头，酷暑在这个城市肆虐，车里的空调凉爽，车外热浪滚滚，王动莫名想起一句话：无论什么强度的对抗，运动的深层意义从来都不是利己，所以，世界如此需要宽容。
他是想到孙凌峰，因为他已经感觉到了，国家男排主帅肯定易主，至于是谁他猜不到，他也感觉肯定不是陈维嘉跟王少雷，这俩队友多年竞争到白热化，且各自经营，这不是好事。
而当天这个谈话，对，是谈话不是聊天，他也很清醒知道，与他就是个培养动机，他王动不可能这么快接任国家男排主教练，凭什么？
但，他表态了，两年后，那就努力，真不是为啥乌纱帽而是这个位置可以更好展现能力，从而为中国男排崛起而奋斗。
下车进楼回宿舍，他冲了个澡正准备睡，便听到敲门声。
孙凌峰进来第一句话就是：“老弟，你这天天有酒局啊？我来找你聊个天，来三次，三次闭门羹啊！”
赶紧让座倒水，随后闲聊了几句，孙凌峰就直入主题：“我准备辞职了，不得不辞啊，下午谈话，我推荐你接我这个主教练。”
愣了下，不是意外，是想起主任说“最早推荐你的人是范学礼”，突然觉着这话有深意，不多琢磨随即接话说：“谢谢孙指导，但我不够格。我也被谈话了，我推荐的是你留任。”
拱手，孙凌峰说了句“谢谢”，而后有些黯然：“没有用了，壮志未酬啊……我建议不拘一格找人才，你王动是国内排球教练中最具能力的，所以我推荐了你……也知道我的推荐基本没用，你不是不够格，是没有足够成绩来说服啊……实话实说，我来不是显功，而是觉着憋得难受，最难受想了一圈居然没个能说话的人。”
脑子里冒出一句诗，霍天成喜欢读这些，经常说背古诗词预防老年痴呆，近朱者赤，搞得王动也有事没事翻看唐诗宋词，很快就觉着余味无穷，不由也喜欢上了。
这句诗是杜甫的《蜀相》，就是杜甫写诸葛亮的其中一句：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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