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道理以常理，王动不该发这么大的火，队员年轻没经验对阵的又是老牌劲旅，但这都不是生气的理由。
站在操场边，看着队员们由远到近再由近到远，霍天成低声对王动说：“师兄，你不是沉不住气的人，这是……”
“他们在侮辱这项运动，我真没想赢，起码今天这场球我是如此，但不能这样输。”
叹口气，王动扭头说：“我先回去了，你随后安排他们洗漱休息，明天八点到球馆再说吧。”
一周双赛，接下来还是主场，然后连续四个客场，赛程很紧密，他必须尽快解决球队存在的问题，再叹气，他伸手拍拍霍天成肩膀：“师弟啊，这个赛季真的很漫长。”
王冠回到家，洗澡后出来，看父亲仍旧在写字台前写着什么，怯生生问了句：“老爸，我，咱们聊聊？”
抬头，王动看着儿子先是说了句：“冠儿，从周四开始，你这个赛季都跟球队住宾馆吧，纪律如此，今天特例，是我跟霍老师请的假。”
然后就是发问：“你觉着今天我为啥发火？”
王冠坐到写字台旁的沙发上，想了想才回答：“师兄们今天完全崩了，甚至不会打排球了……”
“他们都不如你啊！”
王动起身坐到儿子旁边：“这一场球对球队所有人都有特殊意义，第一次参加排超，但这个意义很快就磨灭了。接下来你们每一场球，很多也会记不清，比如，这会儿你不可能想到在美国打意大利那场球了吧？”
看儿子点头，他接着说：“但每一场球都像读的每一本书，打过了读过了，记不得了……那么，这球白打了，这书白读了？不是，都会融入你的身体，帮助你或者促使你进步。如果是本烂书，打了这么一场糟糕的球，不去反思甄别纠正，那么一样会进入身体，让你学坏变懒、形成坏习惯。”
静静听着，慢慢思考，王冠突然睁大眼睛：“老爸，第三局我上场后不久，北京队换人，跟我对位的那个哥哥，好像拦网不积极……陈维嘉叔叔是在成全我？”
笑了下，王动摆手：“我想不是，你在消化这场比赛，这是好的习惯，我想陈指导是想锻炼自己的队员吧，他换的那位队员十八岁，是北京队这届联赛报名最年轻的队员。”
若有所思，王冠随后耸耸肩：“不管他，我只管打我的球。”
“对了，儿子，这就是我生气的理由！你管他是冠军还是亚军，你管他换人有没有针对你，你只管打你的球就是了，咱们队其余人都傻了懵了，被一种无形的东西套住了手脚……”
父子俩聊了会儿，王动就让王冠去休息了，随后自己又写了当天比赛情况与反思才躺下。
七点四十就到球馆，然后就静静坐到球网旁边的主裁凳上，场地上这是最高点，但抬眼看看台，任觉着自己像在一口井的底部。
球员们陆续进来，看王动黑着脸很奇怪坐在不该坐的位置，瞬间都不敢吭声了，霍天成随后进来也不吭声，他知道这个师兄是要给队员上一堂课，他更知道这样的课比训练有效果。
都到齐，看墙上的表八点，丁一按照惯例整队然后跑到王动跟前：“师父，队员到齐，今天上午的训练任务是？”
摆手，王动很大声地说：“今天上午不训练，因为你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排球！所以训练都是白费功夫！去吧，墙角我拿过来二十条毛巾，每人一条，擦地板。”
都傻了，但不敢违背，于是所有人很快就都蹲在地上，静静的球馆擦抹地板的声音都有些刺耳。
半个多小时，地板擦完，边边角角都很仔细擦过，然后队员们再次集合，王动下了裁判椅，谁也没理会，背着手穿过球场然后出门扬长而去。
霍天成都发愣，这个师兄是要干嘛？随即他只能吩咐队员：“热身，今天上午按照训练大纲，主练发球。”
接下来，下午如此，裁判椅、擦地，扬长而去。
第二天上午，也是如此。
到下午，霍天成憋不住了，直接提早在球馆门口等到王动：“师兄，我知道你除了排球还擅长心理学，可，这管用吗？我看球员们都发毛了。”
笑了笑，王动拉着霍天成进球馆，边走边解释：“不是这样管用吗，而是不这样不管用了。这帮队员跟咱们朝夕相处一年多，他们已经对咱们有了某种依赖余亲密感，这没什么错，可，比赛需要的是全身心的投入，忘我的投入，他们没学会呢。”
霍天成摇头：“你直接讲心理学，我都觉着不舒服了，他们能接受这个方式。”
“必须接受，然后咱们教练的安排他们才会不折不扣地执行！他孩子们太年轻，现在需要他们迅速成熟，这本身就是煎熬，我的意思是小刀子割肉不如一刀砍下去，让他们知道每一场球都是一次战争，血雨腥风后才会挺立于不败之地。”
“最重要，让他们理解排球的精髓，运动的意义。更快、更高、更强，就是一个口号？怎么做到更快更高更强，先把自己的懦弱砍掉，运动最怕的就是懦弱！”
“简单讲，我这两天是在缄默，心理学名称叫silence effect，沉默效应也叫缄默效应，它的核心思想是，没有恰当的沉默，就没有良好的沟通。沉默在谈话中的作用，就相当于零在数学中的作用，尽管是“零”，却很关键。没有沉默，一切交流都无法进行。”
霍天成愣了下：“这个太生僻，你真觉着能起作用？”
叹口气，王动说：“这就涉及另一个心理学名词，沉默成本。这个心理学讲是一个影响人们决策的重要因素，它指的是那些已经发生且无法回收的成本。咱们尽力而为吧，在这点上，我觉着我儿子比他们都成熟，理解排球比他们强很多。”
“尽管言语是情感表达的主要方式之一，但沉默同样可以传递丰富的情感信息。在某些情况下，沉默比言语更能准确地表达情感和态度。同时，沉默也可以促进情感理解，队员们这两天都在琢磨我想说什么，那么接下来我讲的，肯定能入心更多吧。”
不是很理解，但也能接受，霍天成看看时间，知道队员们很快进来，随即说：“那么，今天你继续？我也继续按照大纲训练？”
点头说：“是，不过今天训练完后，我在会议室等，晚饭后开准备会，下一场打四川，上赛季的第三名。你可能不知道，这个队的教练原来是翔翱的主教练，主二传陈晨也算是我半个队员。”
“嗯，我知道，成威阳，我跟他在国家队打过球，国内截至今天最著名的二传。”
“这个忘了，是，也是你师兄，我没见过。”
又聊了几句，听有队员在球馆外说话，王动冲着霍天成笑了笑，就又故伎重演上了裁判椅……
当晚，会议室气氛非常压抑，跟此前所有的准备会的轻松截然不同，王动不再沉默，人到齐就发问：“你们被排球感动过吗？”
不知道怎么回答，但面对教练冷冰冰的眼神又不能不回答，还是队长丁一：“师父，我先认错，这两天我想了很多，打北京队我太毛躁了，没有做好全队的思想工作，尤其开场很快崩盘后，没有起到队长稳定军心的作用。”
看了眼儿子，现在王冠跟丁一一个宿舍住，估计这俩交流过，王动没在意：“我不要你续皮潦草地道歉，回答我的问题。”
点头，丁一很诚恳也动了感情：“师父，我被排球感动过，不止一次，但现在能想起的或者说永远铭记的，都跟您有关。最感动的一次是在前年的中俄对抗赛，打俄罗斯喀山队第五局，对方手握三个赛点，您叫暂停安排二传陈晨打二次球，可陈晨不敢，我说传给我……”
不太记得自己当时说了啥，王动没说话，静静听，丁一接着叙说：“您说‘一个不大包大揽，一个勇于担当！这球，能赢！’其实那时候我也没想输赢，只是激动，这句话点醒了我，在球场的清醒大于一切，而输赢的关键也许就是这样。”
有些感动，其实王动对这个弟子是欣赏的，丁一也努力，只是想让他继续成熟，俱乐部需要，国家队更需要。
冷着脸，王动摆手：“你这不是被排球感动，是自己稍微提高的一点心得。因为，比赛中的一切技术手段并不是排球的全部，平常流汗流泪的训练也不能代表排球的全部——排球是尽全力拼搏后，依然觉得有所欠缺的那种情感。”
接下来，也不让所有人挨着说了，王动又点了下韩泽奇：“刚才丁一说起了，你知道陈晨吗？”
马上回答：“知道。王指导，我也先道歉，第一场球我太紧张了，球队崩盘是从我开始的，我辜负了您的期望……”
看他红了眼圈，王动表面丝毫不为所动：“要哭出去哭去，排球从来不相信眼泪，就算相信那也赢球的快乐，不是这样的沮丧！”
再指向冯毅：“你跟陈晨在青年队也打过，说说吧，明天的球怎么赢？”
“王指导，我现在没想好怎么赢，也不去想怎么赢了，我只管打好我的位置，场上发挥我全部。”
又看了眼王冠，这是哪儿痒痒挠哪儿啊，看儿子摇头，王动知道这两天的沉默效应有了效果，队员们总算找出点欠缺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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