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杰一出门，见阿哥索杰就像做了错事的孩子，可怜兮兮地耷拉着头，蹲在地上发呆，就蹲在他面前说：
“阿哥，你但凡是个男人，自己的事情就自己解决，不要连累无辜的妹妹。娶媳妇的钱做弟弟的帮你挣，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索杰没有吭声，只是把头耷拉得更低了。
朗杰返身站在妹妹窗户前大声说：“央金，这是你一生的大事，你自己要有主见，能答应的事就答应，不能答应的事，不要委屈你自己。”
“尕哥，你别这样说话，是我自愿的……”央金带着浓重的鼻音，抽泣着说。
“你自己不争一争，谁也救不了你！”朗杰气呼呼地走出院门，去小卖部提了一瓶酒，往胖墩家走去。
黑尔看见小主人神色不对，咬着朗杰的裤角不让他走，朗杰心里窝着火正没有个发作处，照着黑尔屁股上踢了一脚。
黑尔疼得呜呜哇哇地哀嚎了几声，一路小跑，边跑边时不时扭头哀怨地看看朗杰，不知道它的小主人哪根神经搭错了地方，识不来好心。
多吉阿达闷头折进铁铺子，扒开盖在炭火上的死灰，“呼沓，呼沓”地拉着风箱，一阵白灰立刻布满了小小的房间，一块铁在炭火上渐渐发了红，然后放在砧子上，使出浑身的力气一阵猛锤，在火花飞溅中心里翻江倒海……
唉，上辈子欠下人家的，下辈子一定要还清。正如这锤子、砧子、长嘴钳子……每样东西都有每样东西的命哩。其实，每个人的一生也是早就注定的，再怎折腾还是折腾不过命运。
阿妈望着朗杰负气走出去的背影，想呼唤儿子，却终是没有说出声。那“呼沓，呼沓”的风箱声，和“咣当，咣当”的砸铁声，雷声一般，从她的心头隆隆滚过，一阵胜过一阵的疼痛，揪得她撕心裂肺。
有些事，无法言喘，只能压在心底，默默承受，慢慢克化。可是，有些事压在心底不但克化不了，反而愈积愈厚，愈伤愈重……可又能咋办呢？谁也拿命运没办法呀。
阿妈手里攥着经轮，依在陈旧的门框上，呆呆地出神，尽管远方的山色一片葱茏，她的心里却一片苍凉……
胖墩心里热扑扑地回到家里，却看到自己的院子和家更加破旧，院门仿佛更加低矮了，玻璃雾蒙蒙的，眊不见人，只有几个金黄的玉茭棒子，摆放在窗台上有点亮色，心里不由得感到凄凉，心灰意懒。
轻轻走进屋里，只见柜台上落着我一般的灰尘，锅台上灰溜溜，冷锅冷灶的，他爹孤零零地背着身子，手里捏着个大号针，正在飞针走线，往一块连缀着自己的鞋帮子……
胖墩心里一酸，难过得眼泪差点掉下来。自己一出生，连娘的面都没看清，她就丢下自己撒手走了。
爹一个人好不容易把他们兄弟两拉扯成了人，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想给儿子成个家，结果却让自己把人放跑了。
家里没有女人出进，就没有个家的样子，就像一扑棱死树一样，毫无生气，连燕子都不在房檐下搭窝。
就这么个家庭条件，别说是央金，谁家的女子愿意嫁进来啊。胖墩想着，不仅为当年送走川妹子的事懊悔起来。要不是当时孟浪，说不准，自家哥的娃娃都能上学了了，爹也能跟带着儿子吃口现成的热饭。
想到这儿，胖墩负疚地轻轻唤了声：“爹——”没成想，他爹一扭头，胖墩看到的是一副沟壑遍布，老泪纵横的脸。
这双鞋还是娃他娘在的时候，给他做的一摞摞鞋里最后的一双，多少年来，他总是拾掇儿子穿罢的旧鞋，这最后的一双鞋尽管只有过时过节才拿出来，平时舍不得穿，但搁不住二十年来烟尘的熏燎，不论他怎样珍惜还是烂得勾连不到一起了。
但每次拿起它，想到了娃他娘那好看的脸，心里就格外恓惶。那可是远近闻名的人尖子呀……唉，那几年娃他娘在的日子，那才叫人过得日子呀。可自己命薄，没福气消受，有啥办法呢！
存厚老汉正想着心思，胖墩的一声呼唤，倒把他吓了一跳，针尖子戳到了手指上，疼了一下，好在手指茧子厚，轻易扎不出血来。
“爹，我哥最近还不着家吗？”胖墩说话间探身趴在了老爹的脸前。
“唉，说不成啦，前阵子太平出了事，住了医院，你哥本来就不怎么着家，这倒好，天天在医院帮着伺候病人。”
存厚老汉说着，扭过头，偷偷把眼泪攥在手里，他不想让儿子看到自己在流泪。
“太平哥出啥事了？严重吗？”太平是胖墩三堂伯家的儿子，一听说他出了事，就紧张起来。
“邻居家砍树，对，就是你们小时候，经常爬上去摘榆钱儿的那棵歪脖子树。太平去帮忙，结果树倒下来砸坏了腰。住医院有十来天了，也不知道到底多严重。你哥帮着在医院照应哩。”
存厚老汉说着，就跳下地，“唉，太平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要了你大伯的命。”
“唉，咋能出了这事？那我得去看看。这段时间谁给你挑水？”胖墩说着，揭起水瓮盖一眊，只见水瓮里的水已经快见底了。
“唉，这几年了，你哥除了隔三间五看缸里缺水了，挑担水之外，基本不怎着家，儿大不由爹呀！都怪我没给人家瞎哩瘸哩的，弄上个拴马桩，打不了交代么。人家不回家和我这个死老头子一块住，当老子的也没得话说。”
“爹，我以后不出去了，就在家里附近，能干点啥就干点啥。”胖墩说：“吃完饭我去担水。”
胖墩从他爹手里夺过那双补了又补缝了又缝，已经看不出颜色的鞋，扔到灶火旮旯，说：“爹，这么烂了再别穿它了。我给你买了两双新胶鞋，你放心穿。”
说着，从包里翻出给爹爹和哥买的礼物，和自己随身物品放在爹眼前。
存厚老汉看到一个一块花扑色色的布，还又金闪闪的表，眼前一亮，正要拿起来细看，却被胖墩轻轻一掩，转眼不见了，他心里一怔，随即眉眼间填了三分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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