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厚老汉欣慰地跳下地，要给儿子生火弄饭，趁儿子不注意，悄悄把那双鞋捡起来，藏好。
那可是娃他娘一针一线做下的，也是她给自己留下的一点念想，每当拿在手里，就感觉握住了她温热的手。
胖胖进进出出的，存厚老汉摸过泪水，错愕地端详着儿子，只见儿子不知不觉间，个子比自己足足窜出去了半头，嘴唇上毛绒绒的，长出了一层不算茂密，但却清晰可见的胡须，仿佛就是这么说话间，他胖乎乎的的小儿子，长成一个敦敦实实的大小伙子了。
这娃娃眉眼间有他 娘的影子，虽从小调皮，每当他实在忍不住想下手打他的时候，看到他神情间他妈的影子，就忍着下不去手了。
可这娃娃命硬呀，为了生他，唉，活生生把他娘给挣死了。每每想到这，让他有时候爱德心疼，有时候又恨得牙酸。
沉默间眼泪不觉间又掉了下来。唉，最近不知道为啥变得越来越矫情了，越来越没出息了，眼软得很，值不值的就想流泪。
“爹，你坐着，我来做。”胖墩突然感觉爹老了，再也不是那个能够提溜着烧火棒子，满院子里撵着打他的那个爹了。与此同时，自己突然间长成了顶天立地，能够呵护爹爹的男子汉了。
父子间的强与弱，保护与被保护的位置，就这样，在不期然中默默地互换了。
走了大半天山路，胖墩饿了，他来不及做复杂的饭，就准备做爹爹最爱吃的荞面拿糕（搅团）。
他一翻墙跳进院子里的菜圐圙，拔了两个水萝卜，两根黄瓜，剔去根须和泥土，舀了水洗干净，将水萝卜和黄瓜搽成细丝，用盐煞上。这时他爹也没闲着，早把灶火生着，拉着风箱烧开了水。
胖墩挖了一碗荞面，掺了水搅成糊状，倒进热锅里，他爹将长长的软柴放进灶火里，掌握着火候，悠悠地拉着风箱，烧旺了火。
不一会儿，锅里有了轻微的“嘎呔”声，荞面的香味已经清晰地溢了出来，胖墩找来一撮淀粉，掺水打成粉芡，拿了两双筷子，攥在一起，顺时针搅进了荞面里，荞面在筷子上缠成一团。再在锅里捂两分钟，荞面拿糕就做成，能吃了。
趁着这点时间，胖墩又跳进菜圐圙，用手指切了几棵嫩芫荽和葱叶儿，切成沫，和黄瓜水萝卜调在一起，滴了几点油花儿，抢了几个红辣椒。一起摆放在大炕上，整个屋子似乎一下子亮堂了。
“饭好嘞，爹，你尝尝呀。”说着，胖墩从自己的碗里，夹起一筷子拿糕送进了他爹的嘴里。
瞅着儿子娴熟的一番操作，看着儿子端上来的色香味俱全的拿糕，尤其是享受着儿子无言的爱，存厚老汉幸福得又想哭，又想笑……
小儿子到底是出门锻炼出来，自己能做饭了。
“唉，胖墩，你要是个姑娘就好了。”存厚老汉不由地感叹道。
胖墩听了爹的话，正要和爹贫嘴，一抬头，远远地望见朗杰蔫着头朝他家的方向走来了。
胖墩诚心逗他爹开心，又打趣道：“爹，你是说，我要是个姑娘的话，既不用花钱娶媳妇，又可以要一大堆彩礼，说不准还能给我哥换了媳妇，是不是啊？”
存厚老汉仿佛被儿子猜对了心思，一样，一抹嘴无声地笑了。
胖墩又把饭碗填满，加了得吃大汗淋漓，得和他爹打趣着：
“爹，谁让你当时不设计好，生一个男娃，生一个女娃，有人给你挑水，传宗接代，有人给你做饭，收拾屋子，多好！现在后悔已晚了！还是先继续享受儿子的美味吧！”
存厚老汉自从娃他娘走了以后，冷一顿热一顿，迟一顿早一顿的，尤其是两个儿子不在跟前时，总是疙瘩一顿拌汤一顿，没吃过几顿现成的热饭。
今天，好不容易享受一下儿子做的现成饭，心里一阵暖和。
正说笑着，一抬头见朗杰踉踉跄跄地提着酒瓶子，走进了院里。
朗杰进了胖墩家，也不寒暄，直接坐在炕上，打开了酒瓶子，诉说起来：
“叔，你知道吗？我阿达打铁打得心肠都和铁一样硬了，居然把央金给我阿哥换亲了。为了儿子，牺牲姑娘，他的心肯定是铁打的。”
“朗杰，央金咋啦？你究竟说啥呢？！”胖墩听了朗杰没头没脑的话，一双筷子插进嘴里，连眼珠子也不转动了。
“朗杰，来！先尝尝胖墩做的饭，有啥慢慢给叔说。”存厚老汉定定望向朗杰，这孩子越长越活脱脱和年轻时的多吉，简直是一个模子里拓出来。
三十多年前自己和多吉整天形影不离，像极了现在的朗杰和胖墩。唉，人到中年，那日月就像个挂在空中的碾轱辘，一骨碌一天没了，一骨碌一年过去了，转眼都老了。人活着呀，似乎就是一阵子的事。
“叔，你说央金多乖巧，小时候看见我上学，她羡慕的，每当我放学回来，她就背起我的书包，满村子跑，把我的每一本书都要翻开一页页看。”朗杰根本不理会胖墩，一把一把地摸着眼泪和胖墩爹诉说。
“叔，我心里亏对阿妹啊，想着挣点钱，把她送进城里，学点手艺，从这大山里走出去，不要过这样靠天吃饭，不要再耗时费力地过着这驴驮人挑围着锅台转的日子。”
朗杰把碗筷推到一边，全然不管胖墩，继续和存厚老汉哭诉。
“叔，你说我阿达阿妈怎那么心硬呀？难道我哥是他们身上掉下的肉，央金就不是他们的亲骨肉么？为了儿子娶媳妇就牺牲女儿。叔，你说我阿哥怎那么自私？娶老婆就那么当紧么？也不嫌丢人，就拿自己的亲妹妹换媳妇……”朗杰醉了，嚎啕大哭，边哭边说，边说边喝酒。
“当啷”一声，胖墩的头嗡的一阵轰鸣，手里的碗掉到了地上，他终于听明白了，原来央金给他阿哥索杰换了亲，就要做别人家的媳妇了，胸膛里刀剜一样，一阵揪心的疼，眼泪跟着就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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