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杰先去马三家,嫂子说马三在县城开了铺子,刚走不久,估计过几天才回来。朗杰看到马三的儿子马成龙已经小学毕业了,个子长得比他妈妈都高了,恍然间好像时间过去了很久了。
马三在朗杰心里的地位,就像朗杰对于胖墩一样,这几年,他已经把马三当做生意的老师,也当做自己人生的榜样。
他本来要讨马三的主意,却扑了空,心里不由地感到失落。无精打采地转身回家,默不作声地收拾起自己的东西,见央金的眼睛比昨天更红肿了,全家人脸上都落了厚重的霜。他感到更加压抑,更加想越快越好地逃离。
“朗杰,过阵子盖房子,你留下来帮着挑水,上土干点活吧。”多吉阿达见他拿起了包,又要出去逛,阴着脸说。
朗杰听着耳旁有风吹过,并不理会,和阿妈打了声招呼,拿了换洗的衣服,提着包出了门。黑尔本来要拦住他的去路,大约想起前面挨的一脚,于是和他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尾随着他,低声哀婉地叫着,挽留着他。
阿达望着儿子高大健壮的样子,拿起扫把掂量了掂量,气得喘着粗气,胡子翘了起来,却再也没有了打儿子一顿的心性和力承。他将扫把一扔,心里涌起一股悲哀来:“老啰!铁块大了,钳子夹不住了……”
朗杰打定主意要去淘金,去之前,要寻找甘草去。
他打起精神,刚爬过五里坡,就觉得浑身酥软,走路一点力气也没有了。这才想起来,昨天走了远路,又和家人置气,喝了酒,一天米水都没打牙了。这咋能走出大山呢?可是他又实在不想再往家里返。
一时没了主意,朗杰就地坐下来,一阵瑟瑟的风贼头贼脑地钻进脖子里。
他望着眼前漫山的低浅的水草,望着远远的蛮汗山,想起小时候带着妹妹,和胖墩在这山坡上放牧,拔草,打闹嬉笑的场景,想起几年前上学的路上,和胖墩玩耍的那些事,不觉间眼泪又淌了一脸。
正伤感着,听见背后踢踢踏踏的马蹄声,远远地,看见阿哥牵着红鬃,引着黑尓撵上来了。
黑尓看见朗杰,一溜烟跑过来,前爪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伸出舌头舔着他脸上的泪。
朗杰伸手拍拍黑尓的头,黑尓还是那么健壮,毛色还是那么发亮,眼神还是那么柔和。
黑尓受宠若惊,格外夸张地将尾巴摇成了360度。
“路远,带着干粮路上吃。”索杰将手里红鬃的缰绳递到朗杰手里:“快上了公路,你就把红鬃放开,黑尓会把它带回来的。”阿哥难得说这么多话。
“阿哥……”朗杰喊了声阿哥,欲言又止。索杰也不知道自己再和阿弟说些啥话,同时他又怕阿弟说出让他难堪的话,就低下头转身默默走了。
“阿哥,那我就骑着马走几天,你把黑尓带回去。”朗杰心里有点乱,见到红鬃,突然改变了主意,觉得索性骑着马去方便。
“阿达说,天气闷热,要下雨了,你早点回来。家里也等着使唤红鬃哩。”索杰说。
黑尓听懂了朗杰要红鬃陪他走,嫉妒地冲着红鬃咆哮了几声,又在朗杰面前绕来绕去地巴结着,讨好着也想跟着他一起走,朗杰拍拍黑尓的脑袋,轻声安抚了几句话,黑尔才恋恋不舍地跟着索杰背后不情愿地往回走。
他的记忆是从一片白茫茫的哀愁开始的。从小到大,阿妈似乎就没有对他开心灿烂的笑过。
他吃着奶,仰头常常看到的是阿妈泪流满面的哀伤,等他长大一点,乖乖地听话,多多地做家务,变着法儿想讨母亲的欢心,使出浑身的解数,可是阿妈的笑容总是那么稍纵即逝的节制。
直到有了弟弟朗杰,有了妹妹央金,他才看到了一个做阿妈的该有的笑容,她笑容里的深情母爱,不掖不藏,肆意绽放,让他心醉,也让他伤心。
原来阿妈会笑,阿妈爱笑,只是阿妈不对他索杰笑,阿妈不爱自己。他不知道阿妈为啥不爱自己。
他对弟弟和妹妹既既爱又恨,羡慕又嫉妒。有了他们,他感到了家里的氛围暖和了,快乐了,有了玩伴了,可同时也有了对比,有了难言的苦闷与孤独。
他一直在寻找原因,最后,随着猛然高出自己半个脑袋,他有了答案——阿妈嫌弃他长得丑,阿妈嫌弃他个子矮小不出脱!
他非常羡慕弟弟朗杰自由自在地上树掏鸟,上房揭瓦,羡慕他自由自在地引来阿达的暴怒和挨打,他常常把弟弟护在自己的身后,是希望阿达也能打他几下,可是阿达总是平息了怒容,从来没有打过他一下。
当弟弟的个子撵上自己,他心里就更加痛苦,更加自卑了,每当他站着的时候,他甚至不敢紧挨着他站,总是尽可能保持一定的距离。
如果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那么,能不能娶妻生子,成家立业,就是一个男人来到这个世界上是否白来了一趟,才是真正的男人的重要标志!
就像瓜秧子上开的花,只有结出瓜来,留下自己的种子,才有奔头,有意义。
近几年,随着年龄越来越大,尤其是过了二十四五岁,他尽可能离得人群远远的,尽量不和别人来往交流,甚至连眼神的对视也不敢,他受不了那种怜悯,那种轻视,他情愿把自己变成一缕人们看不见无形的风。
他恨不得自己从来就没来到过这个世界,从来就没出现在这个家,这个世界。
他没有朋友,没有可以诉说的人,就像一只独孤的野狗。随着年龄的增加,对女人的渴望,让他备受煎熬。
每当他在家里看着人家们说说笑笑,看着黑尔被人抱着,摸着,逗着玩着,他觉得自己是只没有家的流浪狗,他羡慕黑尔。
独自行走游荡于山坡上,沟壑中,他觉得自己是只被狼群遗弃的残缺了肢体的孤独的狼。
在放羊的时候,他常常搂抱着一只毛色洁白的小绵羊,想象着它是自己心爱的姑娘,是自己心爱的孩子。
他渴望自己是个高高大大的男人,渴望自己称为一个有女人的男人,渴望自己儿孙满堂,爱着他们并被他们爱着。
对于女人,他深深地渴望,对于换亲,他深深地自责,但是除此而外,他走投无路,他多么羡慕,弟弟那样一生气,潇洒地离家出走。
哪怕是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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